在许驰挥出的那道剑气在林间上空缓缓消散之际,离他几百里的山中响起了雄浑悲壮的号角声。
随着那悠长的号角声,飞鸟从群山之中惊叫着飞起,在一处庞大的竹制山寨上空久久盘旋不散。
这个山寨不能说是寨了,已经有了镇的规模,寨里大多数的建筑是砖石结构,而不是竹制,显然那些楚人流落至此之后有了常住于此的打算。
寨内有许多地方挂着洁白的缟布,显然有重要人物死了,在办着丧事。
山寨的议事厅内此时已是分两排坐满了山寨的头头脑脑,他们都脸带轻松之色看着坐在首位的楚嫣然。
议事厅内挂满白花,二寨主的座位上放着一块灵牌,不用看字也知道这是楚仁的位置。
一身素白的楚嫣然坐在老虎椅上就如同椅上开了朵白花,这是一个奇女子,一举一动都洋溢着优雅的贵气,长相温婉,让人很难想像一个官宦之家的小姐会在某天成为一个山寨的寨主。
环视四周,楚嫣然缓缓说道:“他们来了。”
言语中充斥着冷冽杀意,但有人对此很不感冒,很是不敬:
“老规矩,等古县捕快一走,我们重新再建一个呗。”
一个胖子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说道,言语间看向楚嫣然的眼神中藏着深深的猥·亵,看座次,他是三寨主。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捋须点头称是,毕竟他们已经和官差斗了十几年了,每次官差进山,他们大不了弃寨而逃,躲入深山之中,到时候给养跟不上的官差还不是只有撤退这条路可走,最多就把寨里的屋子给烧了。
“可是楚仁死了。”楚嫣然皱眉说道,不由想到楚仁让自己逃跑他留下断后时的决绝。
坐在太师椅上老神在在的五寨主捋了下白须,穿着道袍的他淡淡说道:“我们不是那些官差的对手,特别是那古县捕头许驰,想必各位都得到了消息,当年我曾射箭书挑衅过他,没想到此子如此善于隐忍,竟然是一个修真者。”
五寨主随即笑道:“不怕各位笑话,我当时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快尿裤子了。”
不等响起与那灵牌、白花很不和谐的哄笑声,为人厚道,与五寨主私交不错的四寨主立马接言道:“他是修真者,我们只是一介江湖武夫,凡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连二寨主都只能光凭武学招式和他过上几招,他一用真正实力,二寨主立马就被一剑封喉了……硬拼那是不智,我们哥俩的建议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楚嫣然感激地看了四寨主一眼,四寨主只能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在山寨里坐第三把交椅的牛胖子站起来对着楚嫣然问道:“为何还要浪费时间召集大家来此议事?有什么好讲的,撤退就是。”
胖子话音刚落,顿时群声鼎沸,议事厅内满是赞同附和声,很多人起身拍拍屁股打算走人了。
“这次和往年不一样。”楚嫣然轻声细语道,发现周围还是一片嘈杂之声,她扫视四周,发现少了先天高手楚仁的震慑,很多宵小都冒了出来,比如这身上带着脂粉香味的牛胖子,往常他称呼自己都记得用寨主开头的,现在楚仁一死,他就立马忍不住了,怪不得靠着父辈的蒙荫也只能做第三把交椅。
这些人的表现让楚嫣然很不满,但是她孤家寡人,寨里早就有声音对于让一个女人当大寨主充满了不满,少了楚仁的震慑,楚嫣然无异于断了一臂。
楚嫣然用力一拍老虎椅,这一击她用上了内力,扶手上顿时出现了裂纹,楚嫣然大声道:“看看你们这群男的,只想着逃么?一群懦夫!楚仁就白死了?”
满堂寂静,人人脸上都出现了不满之色,楚嫣然刷得站起,鹰顾四周:“你们中谁还记得我们是楚人,谁还记得楚国?一群大男人,官差打过来就只知道逃?”
“说得好听,还不是想要我们拿弟兄们的命去给你叔叔报仇?”胖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带着痞相扣了扣耳屎,继而扫视四周,脸带征询:“谁不知道,你们说是叔侄女,其实就是一对夫妻,白白你乃楚国相国千金,竟做这种败坏门风之事,现在居然还好意思坐在这里大义凛然地指责我们怕死?”
楚嫣然顿时脸色变的阴冷:“牛德,你看我男人死了就觉得你能做这个位子不是?”
“居然承认了是你男人?”牛德的腿不抖了,他起身诧异笑道,接着他环视四周,“诸位你们说,要不是有楚仁……”
牛德手点楚嫣然鼻尖,语气森然:“……这样败坏门风的淫·妇能坐我荆楚寨的寨主之位?”
这是反问句,意思是这样的*当然不能做我荆楚寨的寨主之位。
议事厅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肃杀起来,楚嫣然毫不掩盖地运转内力,议事厅内刮起了冷冽大风,然而牛德身上同样升起了一股与她旗鼓相当的气势。
楚嫣然知道牛胖子是终于忍不住要翻脸了。
双方冷冷对视间,竟然没有任何一名山寨高层拍案而起怒骂牛德以下犯上,他们反而都沉默着,面色淡然,有人端起茶捻着茶盖小抿一口,有人干脆靠在椅背上闭目装睡……大部分人都做着平常下意识地动作,像根本没听到牛德的话,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就算有楚嫣然楚仁夫妻两人的心腹想站起来说些什么,可当他们扫视一圈后,纷纷凉薄地坐了回去,毕竟楚仁已经死了,眼前这个局面,跟着楚嫣然绝对会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去。
因为显然此事大部分人早已知晓,私下里都已串通好了。
楚嫣然心中顿觉不妙,因为牛德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显然他一听闻楚仁死讯就私下和山寨里的其他寨主商议好了——这是在夺权。
楚嫣然知道自己已是面临生死关头,她临危不乱,眼睛转了转,突然趴在虎皮椅上大声哭了起来:“呜呜……当家的,你怎么那么蠢以身犯险?你看看,这就是你说的可以托付的兄弟,你尸骨未寒,人家就要商量着夺权了!!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他自己去和那些捕快干一架啊!呜呜呜……”
议事厅内紧张地气氛顿时一松,变得尴尬,牛德的脸顿时抽搐起来,他居然不知道楚嫣然会这一招。
因为楚嫣然这招应对得极妙,她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还用了女人天生具有的眼泪攻势,因为她是女人,她可以不要脸,可以哭,可以弱,可男人哭了就只会让人看不起。
这个世界的旋律就是这样,永远是男尊女卑,男强女弱,而相反的是,女人是可以脆弱的,可以不要面子的,可是男人不行。
而他牛德还是要点面子的,以后传出去大哥尸骨未寒,他牛德就欺负大哥遗孀,他牛德的脸皮要还是不要了。
而其他在座的寨主们的脸上也满是不甘之色,他们同样还是要面皮的,且传出去也不好听,于是他们都不满地看向了与自己私下有约定的牛德,用眼神埋怨道:“人刚死你就立马翻脸?太急了点。”
牛德扫视一圈,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按照计划好的那样跳出来指责楚嫣然,可是因为这是高层议事,他自己也没有带个适时跳出来捧哏来,顿时牛德心里暗骂一群死要面子的老狐狸,而他无奈之下,只好轻轻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对着楚嫣然郑重作揖,争着眼睛说瞎话,来了一句神转折:“是我喝多酒了,大嫂莫要见怪,我刚喝醉了!我牛德酒量本来就不好,我可是最为敬重楚大哥的,一听楚大哥死讯我才灌了自己几坛酒……以后谁和大嫂你过不去就是和我牛德过不去!”
说完牛德看到楚嫣然的眼泪还是没有停,不由心里暗骂这贱人得寸进尺,不给自己台阶下,而大庭广众之下他总不可能动手,毕竟楚嫣然虽是女人,可也是一个先天高手,而且楚仁的心腹还留下了不少。
这个时候内斗,只会让官差捡便宜。
于是牛德借故离去:“嫂嫂,我现在就去组织人手,替楚大哥报仇!”
说完牛德狠狠扫视四周,用眼神道:“你们这群老狐狸都给小爷记着!”
接着他转身就走,看着牛德狼狈离去的背影,在座的寨主们对视一眼,眼中同样满是无奈,毕竟议事厅上挂的牌匾还是义薄云天这四个字,虽然楚仁已经因为低估许驰,高估自己而死,这个寨目前来讲还是姓楚的。
楚嫣然这是一记神来之笔,让他们好多的质询都派不上用场了,谁有这个脸皮去逼问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于是,这次其他寨主们私下商议好了的夺权之事就被楚嫣然临时憋出来的眼泪轻易化解了,可是这并不能持久,楚嫣然也知道这一点,在这样的世风下作为一个女人,在崇尚力量的山寨里她并不能服众,因为没有哪个男人愿意给一个女人骑在自己头上使唤自己,这样的招式她只能用一次,下一次也许他们就会忍不住撕破脸动真格的了。
楚嫣然一想起楚仁死前的音容相貌,和那让自己逃跑他留下断后的决绝眼神,忍不住悲从心来,真的嚎啕大哭起来,两旁的丫鬟怎么劝都劝不住。
泪眼朦胧中,楚嫣然看到这些寨主们统统晦气地拍拍屁股起身走了,看都懒得看自己,更别提安慰了,顿时楚嫣然心中满是怨毒,而要是许驰在场,他会发现其实古县的那些算计不算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