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雨终于停了,太阳如同往常一样照耀在辛普兰村上。雨过天晴的天边,甚至还挂起了一道无比美丽的七色彩虹。
可是整个村庄都阴气沉沉,死一般寂静。
失去至亲的旅店老板卡罗尔,以及弗妮娅,都已经哭得昏死过去。
村长麦克斯更是阴沉着脸,他不明白,为什么爷爷和父亲当村长的时候,村里连杀条狗的命案都没有发生过,到了自己这一任,居然连出两桩命案,而且涉及到19年前的可怕政变,更可怕的是,自己居然才知道,嘉丽大婶竟是曾经参与刺杀国王的班尔特家族余孽——玛丽·班尔特。
为什么卡塔斯莫家族的人,没有带着国王指令光明正大地来辛普兰村清杀叛党余孽,反而采取了暗杀这样极不光彩的方式?
疑念一闪即过,看着失去母亲的弗妮娅,麦克斯陷入沉思中。
按理,弗妮娅是玛丽的女儿,理所当然也是班尔特家族的成员之一,如果事后,另外两大家族,卡塔斯莫抑或是自己的领主尤尼斯家族,任何一方发现,辛普兰村不但收藏过玛丽,现在还继续包庇她的女儿,那整个村庄都会受到牵连,陷入不必要的政治漩涡。可是,如若对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消息,贸然将弗妮娅交出去,不但村里的人不答应,不定又徒惹祸事。
麦克斯摇摇头,他有限的头脑已经无法思考涉及到村子以外的复杂事情。
最后,他想到了极其民主的做法,这也符合辛普兰村一向的传统。不如等葬礼过后,由大家开会讨论,共同商议弗妮娅以后的去留问题。
简单的葬礼之后,辛普兰村的墓地里多了两块黑色墓碑,与墓地里大部分的白色墓碑不同,黑色——那代表死于非命。
已经很久都没有召开平坝会议了,上一次开会,还是为了讨论辛普兰村的南瓜和蜂蜜的涨价问题。
此刻,村子里的人都齐聚在平坝集市上,平时一偷鸡摸狗的事,也会在整个村子里飞短流长、炒作不息,村民们大都以此为乐,这不过是给平凡的生活里,增加一调味剂,多些世俗简单的趣味而已。可现在,村里真出了大事,反而个个沉默不语,只是凝神注视集市中央的圆台。
圆台上,村长麦克斯站在正中,神色肃穆。在他身后不远处,弗妮娅垂首不语地站立,双手在胸前交叠,底下的众人一时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达拉也站在弗妮娅身边,目光缓缓扫过下面的村民,低声对弗妮娅道:“别怕!有我在。”顿了一顿,又:“大不了,我们一起走。”后面这句话,却得没有多大底气。他不自由主地看了看台下。
母亲正靠在父亲身上,脸带愁容地看着他。父亲则注视着他,脸上透着复杂的表情。
弗妮娅仍然低着头,噤声不语。自从母亲出事以来,弗妮娅才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份,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是班尔特这个古老的贵族之家幸存的惟一一血脉,更没有想过,辛普兰村以外,许多年前的那血腥事件,竟然会和自己的母亲扯上关系。而现在,她有一种茫然无助的感觉,不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怎样。
母亲惨死,班尔特家族的血海深仇,对于这个年仅16岁的花季少女来,实在太过沉重。她从在民风淳朴的山村长大,平时连养的鸭兔死了,还伤心落泪,如今接二连三遭受剧变,更是茫然不知所措,痴傻一般,木木然地站在那儿,瘦弱的身影在人群的注视下显得孤单无比。
见弗妮娅这样,达拉一阵心痛。自己拼死也要保护的女孩,还是受到了最大的伤害,他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如同受审一般,等待着未来那不可预测的命运。
村长要大家讨论她的去留问题,结果似乎已经不言而喻。因为,就连达拉的母亲塔吉雅娜,也在劝自己“天下的玫瑰不是只有这一朵!”,要他放弃弗妮娅。可他怎能在这样的时刻舍弃弗妮娅?他不是别的男人!
但达拉只是一个17岁的山村少年,他既拗不过村长,也拗不过家人,更拗不过所有的村民。
周围的人,平时都那么和善,那么团结,可一旦得知弗妮娅的身世,面临巨大压力和风险,所有人都完全变了。
村民们有些是他亲近的长辈,两年前他们还能够冒死来蚊蝠森林找寻自己,和自己一起力战石巨人;有些是他儿时的伙伴,他们中也有不少人都曾倾心弗妮娅,对于达拉能获得弗妮娅的芳心,显得又羡又妒。
但是此刻,他们却都沉默不语地盯着弗妮娅,仿佛她是一个巨大的瘟疫发源体。
他要如何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
达拉第一次感到,在众人的力量面前,个人显得如此渺、微不足道。
此时的达拉,仿佛第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前,周围的人,却都来的来,去的去,离的离,散的散,随风化了,只留下他独自一人,面对前方那片莽莽苍苍的人生丛林,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
这种迷惘又孤单的感觉,令人失望。
十七岁的少年,在这短短一瞬间,猛然长大了似的,一向明朗的脸庞上,竟也闪过沉痛的表情。他仿佛已经看到,曾经憧憬的美好爱恋,因为弗妮娅的身世被揭开,将会出现的残酷结局。那个结局,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的。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雨夜,那个他和弗妮娅惟一一次独处的山洞雨夜,还记得当时自己看着山洞外,瓢泼大雨下,莽莽的无边森林时,弗妮娅微微的颤音好像还在耳边:“达拉,我冷。”
那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他怎能忍心让她独自面对那片人生的潮湿森林?独自在寒冷的雨夜等待天明?
他又怎能忘记那一夜暗自立下的誓言: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要悉心守护这个美丽的女孩,直到她成为他的新娘。
想到这里,达拉不再犹豫,他做出了一个令自己都大吃一惊的举动。
众目睽睽下,他忽然牵起了弗妮娅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还有我。”
短短的四个字,“你还有我”,竟然令一直低头无言的弗妮娅缓缓抬起头,从巨大的哀痛中惊醒,定定地看着达拉——她惟一的依靠。弗妮娅没有话,眼里的泪花早已顺颊而下。
空气忽然静默下来,台下的人们,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看着面前这个孤苦无依的美丽女孩,和她身边那个决心已下、满脸坚毅的男孩,没来由都一阵惭愧,夹着几分不忍。
村长麦克斯见状,清了清喉咙,道:“弗妮娅,你再留在村中,恐怕……”
“我明白。”弗妮娅道。
“我带她走!”达拉忽然大声道。
达拉的母亲塔吉雅娜似乎就要晕过去,自打两年前那场怪病过后,她便时常这样。一旁的安德烈急忙伸手抱住母亲,对一意孤行的弟弟怒目相向。
弗妮娅轻轻松开了达拉的手,达拉却再次拉起她,无所畏惧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眼光触及母亲时,达拉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但他还是紧紧抓着弗妮娅,绝不愿意放开。母亲还有父亲兄弟照顾,弗妮娅却只有他一个。
村长麦克斯见状,朝他们摆摆手,道:“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从今以后弗妮娅就是我的女儿,无论谁问起,都要这么。”然后,村长又转向台下的村民,大声宣称:“你们记住,弗妮娅一直是我的女儿,她的母亲就是我老婆艾丽。”
台下众人沉默着。
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对!就这么办!”
很快,人们都嚷嚷起来:“对啊,就该这么办。”“什么该不该?弗妮娅本来是村长的女儿。”“是嘛!这一切都是不争的事实。”“……”
弗妮娅满眼感激地望望麦克斯,又望望台下的乡亲们,一时激动得不出话来。
达拉也略感歉疚,为自己开始的胡乱猜测而感到惭愧。
台下,只有一个人眼里露出丝惊诧的目光,看着麦克斯面带微笑的脸,惊诧也渐渐变为怨毒。那是因嘉丽牵连而失去独子的旅馆老板——卡罗尔。
此后,在麦克斯一家人精心照顾下,加上达拉的柔情安抚,弗妮娅终于慢慢度过最伤痛的阶段,尽管面容依然带着深深的惆怅,但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同样失去至亲的老板卡罗尔,则还处在无奈时期。他只是一个旅馆老板,杀人凶手则是卡塔斯莫家族的成员。报仇?想都不要想,只能自认倒霉。
对弗妮娅,他没好感。自己的儿子,多多少少是因为他们母女而受到牵连,现在她反倒成了麦克斯的“女儿”,避过祸事就事不关己一样。
真的避过了吗?卡罗尔冷笑一声。
辛普兰最近的外乡客人不少,卡罗尔的旅馆连续几天人满为患,连拴马的马厩都有人打地铺,比赶集还热闹。
不过,这些人可不是去赶集,而是带了自己女儿或姐妹的画像,送去报名参加领主萨拉·尤尼斯公爵举办的选美比赛。
据,拔得头筹的美女,无论是何种出身,都有幸成为城堡主人的妻子。
“听,这位公爵已经是第九次娶妻。”
“九个老婆还不够?”
“他以前的妻子,嫁入城堡后不久都暴毙了。”
“……”
几个客人七嘴八舌议论的消息,让失神的卡罗尔老板眼前一亮,脑海里蹦出一个绝佳的人选——弗妮娅。
现在,尤尼斯家族,是惟一能够与卡塔斯莫家族抗衡的家族。
两大家族在联手剿灭了班尔特家族后,就失去了盟友关系,转而暗中较上了劲。
不错,自己是身份低微,报仇无望,但若是有人能利用这个契机,接近尤尼斯公爵,进一步搅乱两大家族关系,那他们之间,迟早会有一场不啻于19年前的血腥争斗。
到时候,卡罗尔老板阴惨惨的笑了下,杀子之仇,不就有望得报?
在避开达拉一干人等后,卡罗尔老板找到弗妮娅,开始诉他“伟大的复仇计划”。
像大多数的美人计一样,都是要美人先打入敌人内部,深入敌后,再趁势从中挑拨是非,让敌人自乱阵脚,相互猜疑,自相残杀,一箭双雕。
一个乡下旅馆老板,能想出什么高招?
不过,卡罗尔却也明白,虽然是被用烂了的招数,但只要实施美人计的这个美人够本事,这一招实在比其他任何招数都更管用,更能杀人于无形。
“所以,关键在你。”
弗妮娅犹豫了一下,当初,看到母亲的无首尸身,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时,她也未尝没有想过“报仇”二字,若那时有人告诉她这样的复仇计划,即便计划粗糙,很不完善,她肯定也毫不犹豫地全盘接受。
但是现在,她已和那时的心境大不相同,此刻她要报仇,不但要牺牲自己,更有可能因计划败露而连累麦克斯一家人,岂不枉费村长当时收留自己的一片苦心?更何况,这样一来,势必还要牺牲她与达拉之间的感情。
想到达拉,弗妮娅微颦双眉,那一颗少女的心啊,在狠狠地挣扎、破碎、滴血。
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即使背负血海深仇,她也有憧憬爱情和未来的权利。
看出弗妮娅的犹豫,卡罗尔老板故意道:“其实这个计划未必成功,或许你母亲的心愿,也正是希望你平安终老,才一直对你隐瞒真相。”顿了顿,又道:“可惜,你留在这里,只会连累旁人。”
弗妮娅身体一颤。
卡罗尔得对,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可自己又为母亲做了什么?她怎么能那么自私,只顾自己的爱情?再,她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得到爱情吗?她在达拉身边,只会连累他,再不可能像此前他们所希冀的那样,能在一起过平安快乐的日子。而且,与其整日像母亲那样提心吊胆地生活,到了最后还是难逃仇人迫害,倒不如像卡罗尔所的那样,放手一搏。
弗妮娅并不是一个有主见有见识的女孩,她的意志很容易被人左右。尤其是在别人中她弱的时候。想到自己留在这里确实只会成为大家的包袱,她也渐渐觉得,只有按照卡罗尔所的那样,才能为自己的人生赢得尊严与活着的意义。
“离报名结束只有三天,你只有三天时间考虑。”卡罗尔冷冷的道,“多想想你死去的母亲。”
三天后。
前来迎接弗妮娅的马车,实在太豪华炫目。随行的两名骑士,也都是尤尼斯家族的一级骑士,负责一路护送她,安全抵达公爵的私人城堡——萨拉之堡,参加选美比赛。
不止是村长麦克斯,所有的人都不能相信,他们费尽心思,替她隐瞒身份,原本就是希望不被领主或卡塔斯莫的人发现,她现在反而自动送上门去,如果被公爵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不但自身难保,还有可能牵连到整个村庄。
而且此前,弗妮娅半口风未露,直到公爵的马车来到村中,麦克斯的家门之前,众人才明白,原来弗妮娅私自报名参加选美比赛,现在已经顺利通过初赛晋级,即刻便要启程抵达萨拉之堡。
人们都隐隐猜测到,弗妮娅此举的真正原因,却都已经没有机会进行劝。
尤尼斯公爵的家族骑士,一直等在马车旁边,请弗妮娅尽快登车,早日赶到城堡。
犹如晴天霹雳,得知这个消息的达拉,什么也不愿意相信。
其他人全都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摇摇头,叹息着走开。
在弟弟普诺的拉扯下,达拉好不容易才来到迎接弗妮娅的马车前。
此时,弗妮娅的一只右脚已经踏上马车。
“弗妮娅!”
熟悉的声音使得弗妮娅的身子微微一震,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尽管已经想过,想过要放弃,想过要牺牲,想过要离别,但是,为什么,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她仍然觉得,一切都犹如一个梦一般不真实,一个漫长、忧伤的梦……是否自己明天醒来,便会发现,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母亲还在磨坊里,懒懒散散地等待着前来做生意的人们。
自己还在河边的柳树下,静静地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们一起散步,着甜蜜的话语,憧憬着美妙的未来,仿佛这一生都会这样度过。
“弗妮娅!”
弗妮娅咬咬牙,再没作丝毫停留,她钻进了马车。
一时间,众人的喧哗和吵闹,都隐匿在马车之外。但是,还是有一个声音不敢置信地,再次大喊了一声:“弗妮娅?”
达拉的喊声过后,现场突然静默下来,空气在瞬间凝固。
静默。
巨大的静默。
漫长得快要令人窒息的静默。
好一会儿,马车里,才传来弗妮娅幽幽的声音:“你走吧。”
“什么?你什么?为什么?”
没有等到渴望的回答。
马车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
达拉冲了上去,还未靠近,两道剑风闪电般袭来,一左一右,配合得天衣无缝。那是尤尼斯家族的两名护卫骑士。
而达拉,一个连二流武士都打不过的乡下伙,又怎能闪开这杀人如麻的两把剑?更何况,他此时的全部心思,都扑在马车内那个让他发狂的人身上。
眼看达拉就要在这两把剑下四分五裂。
“住手!”马车内响起一声尖叫,“否则我自杀!”
两把剑,硬生生地在达拉衣襟上停住了,但是,强烈的剑风,还是刺穿达拉的衣服,露出肌肤上两道淡淡的血痕。
两个骑士收回剑,在到达城堡之前,他们不敢让车内的女孩受到任何损伤。
达拉痴痴地望着马车,还没有注意到死神刚与自己擦肩而过。既然,她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得他的生命,又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他?
先前包围马车的人潮,缓缓地退了开去,空出一大片区域,只留下一架马车,两名骑士,一个悲愤交加的青年,静静地对峙着。
或许是感受到外面肃杀的气氛,弗妮娅终于还是走下马车,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此刻却写满疯狂的脸,疯狂的愤怒,疯狂的哀伤,以及疯狂的爱。所有的一切,交织在那张熟悉的脸庞上,使他的面容在这一刹那,显得如此扭曲、陌生。
“达拉!”弗妮娅忽然愤怒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的愤怒如此突然,如此巨大,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达拉猛然一震,清醒过来,愣愣地看着弗妮娅,他是第一次,见到向来温婉的弗妮娅,发这么大火。
两名骑士淡漠地回过头,看着怒气腾腾的女孩,仿佛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又仿佛根本不关心这样的事情。
弗妮娅的无名怒火,却在达拉愣愣的表情中,瞬间化为乌有。原谅我,达拉。弗妮娅心里暗暗道。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瘫倒在地,突然间,她真的很想放弃那些可笑的复仇计划,她只想和达拉在一起,那些甜蜜的过往……
看着达拉,弗妮娅的眼神开始涣散,漂浮。
不一会儿,眼前的达拉渐渐远去,母亲的面容开始浮现,还有那些没有见过的,想象中的仇人面孔。
她又在做什么?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从刚才两个骑士对阻碍他们的达拉,一出手就是杀手的情况来看,即便她现在反悔,她也没有办法抗拒。更何况,她根本没有反悔。她没有资格反悔!
弗妮娅的神情渐渐冰冷,终于凝固。
她明白,自己接下来要的话,犹如一柄双刃剑,不仅会刺伤对方,也会刺伤自己。
“达拉,”弗妮娅终于开口,缓缓道,“这次选美大赛,对我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你们……成全我吧。”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却看着达拉,露出祈求的、着急的、伤心的复杂神色。
所有村民都明白了弗妮娅的意思,只有达拉没有懂。
“你撒谎!”达拉吼道。
不错,我是在撒谎,我现在的每句话,都在骗你。弗妮娅的心里哀鸣道,但是瞬间,母亲的无头尸体再度在眼前出现。不!她不能心软,她已经别无选择。
冷笑一声,装出不屑的表情,看着他,那惟一一个牵挂着自己,自己也牵挂着的人,继续毫不留情地着连自己都觉得过分的谎言:“你连一个二流的武士都打不过,能为我做什么,你又让我得到过什么?你知道吗?公爵的城堡里有我想要的一切,而这些都不是你能够给予我的。清醒些,不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她在撒谎!达拉的脑袋一阵轰鸣。
明明知道,她在撒谎;明明知道,她那么,无非是要自己成全她,让她有机会去报仇;明明知道,那些恶毒的语言,全部都是谎言。但是,为什么那些话从自己最爱的人口里出来,还是那么让人难过,让人愤怒,让人失去理智?
“你撒谎!”达拉低吼,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没必要!”弗妮娅冷冷地道,再次不屑地冷笑一声,“你有什么可骗的?”看着达拉受伤的表情,弗妮娅的心一直沉下去,犹如跌进了无底深渊。
原来摧毁爱情这般容易,只需要睁着眼睛,出和对方心中所想完全相反的话,就可以了。
达拉看着弗妮娅,看着挚爱的女孩,此刻她变得那么陌生,看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冰冷,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冷漠,她的话,她的冷笑,她的不屑,犹如一把尖刀,在自己的心头剜出了洞,正喷出一桶一桶的鲜血,无休无止。心痛的感觉,原来是这样。是不是心里的血流干了,就不会再这样疼痛?
一只手攀上了达拉的肩膀,达拉浑身一震,转过头,看到的是母亲挂满泪水的脸。
“让她走吧。”母亲柔声恳求道。
“不!”达拉摇摇头,轻轻推开母亲的手,迈开脚步,朝马车走去。他要把弗妮娅拉回来,他要告诉她,她那么做,有多么天真,多么可笑。如果她一定要报仇,就让自己去好了,即使为此送命,也要阻止她那疯狂的想法。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疯了。
马车旁边的两名骑士,冷冷地,再次举起手中的利剑。
达拉恍如不见,甚至朝着利剑大踏步而去。
一阵惊诧的低呼声起。
另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及时地伸过来,拽住了达拉,是他的父亲瑞德。
达拉用力挣扎着,他只是想去把弗妮娅拉回来而已。
瑞德的声音在达拉耳旁响起:“安德烈,过来帮忙,拉住你弟弟。”
越来越多的手,伸了过来,牢牢地拉扯住达拉,达拉则更加凶猛地挣扎起来,他谁也不看,只是瞪着弗妮娅,那是他现在用尽全力想要接近的目标。
此刻,轮到弗妮娅用受伤的表情,愣愣地注视着达拉。他疯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会没命的。
够了!真的够了,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以后的路,我必须自己走。你明白吗?能够和你在一起,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和快乐。
弗妮娅的眼泪慢慢滑过脸庞,止不住地流下来,她轻声吐出一个字:“滚!”。
这个字如同炸雷一般,将达拉所有的一切都炸碎,他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弗妮娅。他可以面对她的冷脸,面对她的嘲弄,但是无法面对她的泪水。
她的眼泪,让他顿时慌乱无比。是自己让她这么伤心吗?如果放弃,真的是她所希望的,真的可以让她快乐一,自己为什么还要苦苦坚持?
他必须坚持,不止是为了自己,为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更多的,也是为了弗妮娅。她会后悔的,她会为她今天所做的一切后悔的。她不明白,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弗妮娅缓缓转身,向马车走去。
“回来!”达拉低吼。他脑子里,好像只剩下最后两个字了,翻来覆去都是这两个字。
弗妮娅闻言一震,虽然缓慢,但依然坚定地走上马车,放下车窗帷幕,再度隐匿到马车内。
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她了。
车内传来一道声音:“快走吧!公爵在等我。”
马车再度动了起来。
两名骑士冷冷地盯着达拉,见他已被周围的人牢牢拉住,于是也都飞身上马,护卫马车离开。
达拉失神地望着渐渐离开的马车,突然大喊一声:“回来!”似要再度扑上去。
父亲瑞德从他背后举起拳头,狠狠地敲在他的后脑勺上。
达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马车内,弗妮娅也一下子瘫软,她再也没有力气演戏了。
达拉最后喊出那一声“回来”,让她的心终于跌到了底,狠狠地撞在地上,裂成了一块块,每一块,都在无情地嘲笑着她、折磨着她。
别了,辛普兰!别了,达拉!弗妮娅的泪水再次湿透了自己的衣襟。
马车外,两名骑士默默地对视,冷漠的眼睛里,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然后心照不宣地看一眼马车落下的帷幕,里面坐着的那个绝世美女,她不知道,她将为自己的虚荣,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
仅仅是想到自己的主人,两名骑士都不寒而栗,顿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下来。
天空霎时阴沉,两名骑士抬头看看,发现几团浓墨的乌云,不知何时飘了过来,盖在头,压得人心里闷沉沉的。
又要下大雨了。
辛普兰村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这宁静中,带着浓浓的沉闷,犹如夏日的暴雨来临前,那种巨大的压抑感。
这种巨大的压抑感来自村里的“少年英雄”达拉,他现在每天都在疯狂地练剑,除了练剑,他不再做任何别的事情。达拉全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早也练剑,晚也练剑,从睁开眼睛起,一直到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息的这一大段时间内,他除了吃饭、喝水,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练剑。
清晨,整个村庄还没有从夜晚的静谧中苏醒,达拉就已经开始把剑舞得呼呼风响,接下来的一整天,他会保持这样的状态,一直到自己累得趴下为止。期间不管谁和他话,他都犹如耳边风一般,甚至连回头看一眼话的人是谁这样的功夫都没有了。
大家都知道他心里的苦闷,与受到的巨大打击,因而,在达拉疯狂练剑的时候,众人也都不再去麻烦他做任何别的事情,村民们都以为,等到达拉将心里淤积的火焰通过练剑发泄完毕以后,他就会渐渐恢复常态。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整整一周。
一周以后,达拉就带着他的剑,从辛普兰村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