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容城市公安局专属医学院办公楼停尸间的灯被关上。法医秦灵锁了门,在八点二十五分时离开大楼。
房间内停尸柜B4号格子里,有一具已呈现巨人观的尸体。
尸体是在四天前城郊一处废弃工厂内被发现的。死者是本市一位心理治疗师,有个不常见但很有趣的名字:李四。
但这位心理治疗师很不走运——该是招惹上什么仇家,是被虐杀的。
这几天曾有传闻,说他是招惹到了本市一位极有背景的企业家,因而落得这样的下场。又有人说这位医师在此前的十年中一直向那位企业家提供心理咨询服务,或许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才被灭口。但坊间传闻种种,没人敢去追根究底。倒是因为新闻上曾在前几天不小心展示过这位被害者的真容,叫人们开始讨论起他与某位当下男星到底哪个比较帅这个问题了。
然而过了三四天热度也消退,在没什么人特别关注这件事。
房间黑暗下来三秒钟之后,停尸柜微微晃动起来。
随后B4号格子也慢慢地退出来……其中本该是模样恐怖的尸体,如今却恢复了生前模样。
下一刻,他坐起身。
发了一会儿呆,打个响指。于是灯亮了。
又借着灯光在手臂上摸一摸,凭空取出一幅画儿。他闭上眼睛静静感受,在两秒钟之后轻舒一口气。随后伸手扯掉脚上的牌子,皱眉:“什么味儿。”
待他关了灯,走出这间屋子的时候,身上已出现一套得体的衣服了。
李云心从医院大楼的正门走出来。其间有几个人看到了他,但似乎并没能意识到他这个人的存在。他慢慢走出医院大门、走过门前的广场,一直走到路边停下。
往来的车辆川流不息,街道两旁灯光璀璨。他微合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憋了十秒钟才吐出去:“熟悉的味道。”
随后便沿路走。不疾不徐,像这世上无数普普通通的寻常人一般。他用了两个小时的功夫一直走到“鸿基亿兆”大厦的正厅中才停住脚步,在墙上众多标牌中看了看,找到一家公司的名字——它还在这儿。
于是他在一楼等了一会儿,走进电梯。电梯已经有了一个人,该是从地下车库上来的吧。
他按了二十二层,电梯门合上、启动。
在这种场景中大多时候会出现的沉默持续一段时间之后,李云心转了脸,对身边那个戴眼镜的男子笑起来:“我出了趟远门。”
男子愣了愣,才应:“……哦。”
李云心又笑:“才回来。见个老朋友。”
男子上下打量他几眼,没再答话,慢慢往旁边挪了挪。
李云心耸耸肩,也不理他了。
电梯停在16楼,男子夺路而逃。
继续上行,在22楼停下。
他走出电梯门,走过灯光明亮、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没发出一丝声响。最终在一扇门前停下,抬手敲门。
没人应,便又敲三下。隔了几秒钟,有人闷声问:“谁?”
他愉快地笑起来:“赵总,我。李四。”
几声轻响,一声闷响,似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李云心耐心等他一会儿,说:“赵总贵人多忘事——子弹不是在下面那个抽屉里面吗。”
随后他推开门走进去。
屋子里的男人立即抬手举起枪:“你是谁——”
随后眼睛瞪起来,嘴唇开始发颤:“你……怎……你是……”
爆鸣在室内回荡,他开了枪。或许并非本意,仅是因为手抖得太厉害了。但他一口气打完了全部子弹,直到手枪发出咔咔的声音,还在扣扳机。
李云心关了门,子弹从他身上叮叮当当地落下、掉在地上。
办公桌前的男人喉咙咯咯作响,先看自己手里的枪。然后将枪一把甩下,伸手去桌下摸别的东西。可就在一瞬间之后——在他的视线离开李云心身体的那么一瞬间之后——他发现本在门前的人出现在他身边了。
无形的力量摄住他的身子,他的动作定格。他的脑袋里对眼下这种状况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也找不到任何解释。但他没有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清醒地知道,这一切不是梦!
四天前被他杀死的这个人……又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了!!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脸上紧绷的肌肉也松弛。
他听到李云心温和地说:“听完我的话之后,你会走出这栋大厦。不和任何人联络,一路走到市公安局。然后你随便找到一个什么人坦白一切——包括你怎么发家,手上有几条人命,手底下有谁,又和哪些人有关系。到最后你会痛哭流涕,说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因为你想为构建和谐社会出一份力。”
他拍拍这男人的肩膀:“我会帮你个忙,叫没人能杀掉你灭口。等这些事情尘埃落定——哪怕在一年两年或者三四年之后——你会在牢房,把自己溺死在马桶里。”
“好了赵总,去吧。”
于是这男人起了身。他的脸上与李云心一样,浮现出愉悦的笑容。从容地为自己装上假腿、穿上衣服。打开门、又关了门。
李云心坐在办公桌上,四下看看,也出了门。
……
……
十一点零五分的时候,路上的行人仍不算稀少。街边一家小小的奶茶店没有关张,袁晓鹿站在开放式的柜台边等她的奶茶。夜晚有些寒意了,她掖一掖自己薄围巾,继续盯着手机看。
一个男人也走过来。她没抬头,让了让。
随后听到那男人说:“啊,袁小姐,几年不见了。真巧。”
她愣了一会儿。用两秒钟的功夫才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到那张藏在内心某处的脸。
“你……”她呆呆地看他,“你……”
“我搬去了别的地方。”他微笑着说,“回来看一看。”
他的声音像从前一样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