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
李淳风一笑。而他这笑容里,竟似乎有些伤感:“云心,你不想回到你从前的世界去么?”
“我猜你是想的。”
“在这样一个,落后、愚昧、野蛮的世界当中活着,对你我这样的人而言是很可怕的煎熬。”
“哪怕有些新奇的东西——譬如人的情感——也无法叫人对这样的世界生出喜欢的感觉来。”李淳风轻轻一叹,“所以我想要离开这儿。这是我同那些人合作的原因。但另一方面,我的身上还有我的责任。而这一点,是我没法儿放过你的原因。”
李云心看着他:“你说过你的责任是拯救世界。”
“那只是一小部分。”李淳风随手从虚空中凝成一柄平平无奇的细剑,轻轻摩挲剑刃,“更多的,在我成事之前不好说。”
李云心盯着他掌中的剑、略想了一会儿。
“我明白了。”他说,“至少我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么。你不会杀我。但你会用我的神魂。将你的意识情感覆在我的神魂之上。如此通道还在,我却成了你——你则可以到我的世界去。”
“那天陈豢说的意思……我如今完全明白了。但陈豢既然暗示了我,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觉察你的用心了。你得逞不了。”
李淳风挽了个剑花儿,微微一笑:“他们?他们也不过是一群庸人罢了。”
“陈豢给了你暗示,那是因为她不喜欢我。可其他人的立场无关喜好,只因为利益罢了。在那边那群人里,只有沈幕的眼光要长远些。但也不够长远。他们会置身我们两人这件事之外,就是因为我有他想要的东西。”
“混沌的世界如何侵蚀你们原本的世界,在两者交融时会发生什么、有哪些现象、哪些新的规律——这些是他想要的东西。他这个人……追求的只有所谓‘真理’。”
“他想要搞清楚这世界的种种奥秘,说因此可以彻底拯救所有人。可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好奇心。拯救世界这种事,是顺便做的。所以他才不在乎你和我谁对谁错,只要满足了自己,他就满意了。”
“所以说,今天只有你和我。”李淳风踏前一步,手中细剑遥指李云心,“从前我教过你十三路剑法,你练得很好。如今我们省些力气,以这十三路剑法定胜负吧。”
李云心笑了笑:“定胜负?还有意义么。我的剑法胜了你又能怎么样。你还能收敛了一身的神通任我宰割么?”
李淳风掌中的剑没有一丝颤动,稳如铁铸:“如果你能赢,我就可以保留你的一些感知。你算是在我身体的囚笼里。时机恰当的时候,或许可以出来透透气。”
李云心冷笑:“这种自由我不要也罢。不过么。”
他四下看了看,又一招手。便也有一条碎石飞过来、在他掌中凝成长剑的模样:“能赢你一点,也是好的。”
话音一落他便出剑。但并未如李淳风所说那样只用招式。他体内残存的幽冥之力都被附在这剑上,便使这一剑速度奇快,眨眼之间就到了李淳风面门。
但下一刻剑尖儿消失,凭空自他背后出现,直刺他的后心。
李淳风笑了笑,剑身一荡便化解这攻势:“你不按规矩来。”
“你又什么时候按着规矩来过。”李云心吐出这句话,便使第二剑。
他从前习得的十三路剑法不算很高明。要论招式技艺在世俗间也只算二流法门。可由他们这样的人使出来,招式精妙与否便不甚要紧了。用剑人有妖力灌注全身,速度力道不同效果便也不同。原本的虚招成了实招,原本的实招成了杀招。原本的杀招,又如此前一般成了神通一类。
这第二剑则幻化出无数光影,如同一阵暴雨。世俗人使来只有一招是实招,可李云心使了,却是每一片幻影都能伤人。
他便在这光影之后冷声道:“你先前有句话说错了。”
李淳风再次轻易化解这一击:“哪句话?”
“我可一点都不讨厌这世界。至少现在不讨厌。”李云心边攒剑疾刺边低声道,“正是因为有了你不屑一顾的那些东西——那些情感,才叫我觉得这世界有趣起来。你说这些东西是累赘,可就是这些东西撑我走到现在。李淳风,你明白么?”
李淳风又信手化解他几击,终于喂招似的对他发动不痛不痒的攻势:“明白什么?”
“明白我不会叫你轻易得逞。”李云心一剑格在他的剑萼上,将剑身推过去。他因此也凑近李淳风,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说,“你想到我的那个世界去?在那儿你活不了多久。那是一个高效而有组织的成熟社会,你掀不起什么风浪!”
李淳风一发力,将他推开。没有再攻过去,而是将细剑丢下了。
“你的技艺没什么长进。妖力也的确快要耗尽了。云心,你又叫我失望了。”他低叹口气,“本以为你会还有什么后招。可如今看竟真无计可施。虽说你仍旧超常发挥……但还没叫我满意。”
李云心退后两步,冷冷地说:“哦。你所谓的以剑术定输赢原来是为了试试我是否真的是如今这状况。哈,我一点都不意外。不过你如今也重伤。境界还在,可实力不过是玄境的巅峰而已。搞定了我,外面还会有大群妖魔——白云心不会放过你,我渭城的那些朋友也不会。这点你想过没有?”
“都是小事。”李淳风深吸一口气,身形慢慢膨胀起来。信仰愿力还在向他身躯当中汇聚、缓慢地修复因此前与金鹏争斗而导致的伤势。他这一口气吸了,就慢慢变大。
只是并非依着身子原本的比例变大,而更像是一只软体的怪物。他的面孔因而变得扭曲,像李云心那个世界画作《呐喊》中的人物。身子也失了形状,变得臃肿而丑陋。他渐渐脱离了“人”的形态,呈现出另一些“原本”的东西来。似是他从前那个世界的某些东西、在这个世界的规律之下显现,才变成出如此模样。
“时候到了。云心。”这怪物以风啸一般的声音说,“自此之后你即是我,我既是你。我叫你解脱——再用不着为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