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子赐联系上了鱼叔叔,他六点下班。我闷闷地想:又得深呼吸一次。
六点。江苏饭店外。南京的夜很冷,瑟瑟。
鱼叔叔走来,灰白色的高领毛衣,浅蓝的牛仔裤,斜背一只黑色背包,清爽精神的样子。与曾经见过的照片中的鱼叔叔不怎么像,更瘦削些,眼睛明亮,不像学生时代的鱼叔叔,笑的一派天真。鱼叔叔走过来,很自然地将手中的一袋糖炒栗子放到我手里,没有太多言语。用冰冷的手指将它们围住,栗子香甜的温暖隔着纸袋传来。就这样简单地温暖起来,一颗都不吃。鱼叔叔说饿了就先吃一些垫垫吧。我摇摇头,并不饿,也不习惯在路上剥栗子。我只在冬天爱糖炒栗子,爱它的温暖和装起它的纸袋。冬天的傍晚会去散步,经常会带回栗子。离家不远的店里有卖带桂花香的炒栗子,是我最喜欢的。轻轻捧着,暖着手,慢悠悠地往家走,然后和父亲聊天剥那有些凉了的栗子。连父亲都不知道,并不是很爱栗子的味道,只因为它暖,会让我以为被爱。
跟着他们俩走,听他们说话 ,不想说话也无话可说。很窘,感觉自己陷入了失语的绝境。好在他们并不勉强我。
夫子庙已在不远。这便是绚烂了,寂寞的灯火照出一街的繁华似锦。鱼叔叔专门找来了秦淮八绝准备带我们一种一种吃个遍。秦淮八绝是魁光楼的五香茶叶蛋、五香豆、雨花茶;永和园的开洋干丝、蟹壳黄烧饼;新奇芳阁的什锦蔬菜包、鸡丝面以及麻油干丝、鸭油酥烧饼;六凤居的豆腐涝、葱油饼;蒋有记的牛肉汤、牛肉锅贴;瞻园面馆的薄皮包饺、红汤爆鱼面;莲湖甜食店的桂花夹心小元宵、五色糕团。记得从无锡回来的那个下午,进门便见室友们很专注地看电视,原来是介绍南京的秦淮八绝,我只看到了桂花夹心小元宵,雨花石般躺在水中,美丽非常。可惜逛遍了夫子庙也未能找到,如此美丽的小东西竟至绝迹?八绝是干湿搭配的数样小点心,当时听电视中感慨南京人的厚道,体贴地替人都考虑全了。不过,如今在这几家店中很难找到如此搭配好的八绝,也许精致已是云烟过眼。南京的小吃清淡,不会过咸也不会过甜,不像苏州的小吃甜腻地让我想忘都不敢忘。第一样找到的是麻油干丝和什锦蔬菜包。等它们上席间,鱼叔叔先用小碟装了刚买的夫子庙小吃让我与子赐尝尝,是豆与豆干。我一下上了两当。先吃一块臭豆干,我从未想过它会真真实实地臭给人吃,一入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哽在那里让我连叹这臭可真是名副其实。好容易将豆干吃完,听子赐和鱼叔叔在说那茴香豆不是很硬,便很高兴地夹一粒放嘴里,像吃绍兴茴香豆那样用门牙咬了一下,结果差点把门牙给崩了。这茴香豆可真不是一般的硬,不过转念一想若非如此如何与绍兴茴香豆区别呢。麻油干丝与什锦蔬菜包上来了。麻油干丝的汤上浮一层麻油,很香。我有些避油腻,便尽量撇开油喝了一口,很好的味儿,汤淡而不至无味,清而不至寡然,很喜欢里面的蘑菇,挑了几片吃,很欢喜。蔬菜包的皮细白,入口细腻,馅略甜,江苏的风格吧,在江苏吃包子总能吃出这种有些酒香的甜。不敢多吃,得给剩下的几绝留底。
回到街上,鱼叔叔看到一家卖糖葫芦的店,问我们要不要,稍稍犹豫,便快乐地点头。很久不吃了,不是很喜欢甜食,但很喜欢举着糖葫芦逛街的感觉,红红的一串,热热闹闹的欢喜。我的糖葫芦是山楂夹提子的,红红绿绿,看上去可爱的很。小心地咬一口,酸甜的回忆。想起小时候吃糖葫芦,只吃第一颗,要的便是那入口刹那陌生的酸甜。吃半颗山楂,吃一颗提子,小口小口地咬,一忽儿美妙的酸甜,一忽儿提子平淡的水果味,相隔着,那种酸甜便吃不厌了。鱼叔叔提醒:注意了,可别吃饱,不然别的可就吃不下了。想想也是,很不舍地丢下剩下的半串。接下去便是鸭油酥烧饼,豆腐涝和葱油饼。吃着,子赐便谈起了秦淮八绝和秦淮八艳中的相似来,很不以为然。想起前段日子刚与室友们谈了一下女性意识,其中便提过以男性的目光与女性的目光关注女性的异同。子赐是很典型的站在男性的立场来看待女性,若被寝室里两位女性意识颇强的同学听了,少不得遭一次讨伐。可惜在场的只有我这个立场总不坚定而且言拙辞劣的家伙,没驳倒子赐反闹了自己一个大红脸,只得埋头吃东西,心中郁闷。豆腐涝有些像浙江的豆腐脑,汤水里的酱油味少许多,有些麻木地吃了一碟,费了不少精神也没能吃出特色来。抬头一看鱼叔叔吃鸭油酥烧饼吃的有趣,只吃了外面一层酥皮,留了个芯。都笑着说:浅尝辄止,浅尝辄止。一来二去竟有了七、八分的饱意,想想吃小吃也是挺任重道远的事啊。
不急着吃,我们先去贡院走了走。这是中国古代最大的考试场所。进门不远有一道“龙门”——龙头上横一道梁,让人从上跳过,不同的次数得不同的吉语。我看了看,实在觉得有些高,初中时跳山羊摔重了,这以后看到什么跨栏横杆的都犯怵,这龙门我怎么看都像是横在那里专等我去摔一交的。鱼叔叔左鼓励右鼓励,还亲身示范,不跳也太对不起鱼叔叔的一番努力。心一横,跳了,左脚勾在梁上,险险的一个趔趄,还好,没有五体投地。既然没有摔,心就放下不少,再跳,过了,跳回来,过了。一跳是鱼跃龙门,二跳是青云直上,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在贡院里陈列有明清两代名人唐伯虎、郑板桥、吴敬梓、施耐庵、 翁同和、张骞、陈独秀等人的生平介绍以及当时科举考试时用过的书籍等物。还有一些号舍,分两边,一边的号舍里塑有考生之态,栩栩如生,另有打油诗相和,读来忍俊不禁。另一边是空号舍,供游客体验考生之艰难。我坐到号舍里,一手握鱼叔叔的手电筒,一手托腮作苦思状,拍了张照,古怪的很。
走在夫子庙的街上,小商品琳琅满目,可惜不是个会逛街的人,看着只能不知所措。看见一只电动小狗,嘴巴一开一合地叫着,将手指塞进它的嘴,它轻轻咬着,指尖上麻簌簌的感觉。一抬头,鱼叔叔和子赐已在前头,忙抽出手指,跟着走。在人群里穿梭,没有遇到梦里所见的冷冷的眼神,这样便走地心满意足了。走到街口,胃又隐隐作痛,鱼叔叔也许是看到我神色有异,问我怎么了。我笑笑,答没什么。手插进衣兜,压住,不重,依然能够微笑。幸好,只这么一会儿,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