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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十里八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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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还没叫头遍,老全就起身,在井边掬水洗了把脸。井水透凉透凉的,激的老全汗毛都扎起来。

小全妈早就起了,正从锅里盛一碗杂面煮的糊糊,递给老全。老全接过来,蹲在门槛上转着碗哧溜,就着一把大葱。小全还没醒,嘀嘀咕咕的不知说着什么梦话。

吃完了早饭,老全拿起门后的锄头,开了门走出去,屋里二丫头“哇”的一声哭起来。小全妈就进去抱起来喂奶。老全在门口止了步,琢磨了半天,对小全妈道:“二丫头还没起名,就叫翠儿吧。”

小全妈在里屋叹了口气:“何必呢?”

老全没听到,走出去了。

这时候,天还黑着呢。

屯子里本来有一百几户人家,现时大半都走掉了,只留下不多的几户,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放不开哪点家产。说是家产,不过几亩薄地,几片锈犁,只是庄户人家说:破家值万贯,怎么也舍不得。

老全本来不是这边人,二十年前到的,就生了根,再没回乡。关东气候寒冷,但地力还好,虽只一年一熟,但出来的稻麦香甜饱满,江南是比不得的。关东人厚道,人情味也浓,老全喜欢。他又有一身好力气,就种地过活,又娶了婆娘,养了三个娃子,日子虽然紧吧些也还算凑合。要不是前些时候出了马匪,老全还觉惬意呢。

上个月马匪又来的时候,把全屯人赶在一堆儿,让预备好银钱粮食,过了九月来取,拿不到就屠村。还强带走了老李头儿的三闺女,老李头儿扑上去要拼命,结果被这帮人活生生的用马蹄子给踏死了。当时老全牢牢地把小全妈拉在背后,没让她看。

官军是指望不上的,去年马匪才来的时候,十里八村的乡绅曾凑了一笔钱,去城里请官军。当时来了个把总,带了百十号人,在乡里连吃带住了两个多月,屯子里于是再找不到带毛的牲口,外带少三个黄花闺女。没见着马匪于是走掉,临了说是谎报军情,把带头的乡绅捉了去,要拿钱来赎。老全让小全妈拿锅底灰涂了脸,好容易才熬过去,过后都说:妈个吧子,这官军还不抵马匪呢。

出了村口向东,拐过一个弯,就是堆草料的土围子。关东的冬天漫天大雪,四野再没有能给牲口下嘴的东西,所以每个村落都有草堆。老全走进去,丢了锄头,扒开左手第三堆茅草,探身进去摸索了半天,终于在底下抻出来他的东西----磨的锃亮的一把大刀。

村口外边有一个山坳,出去再向西走,过了伊通河,有一条不算窄的夹道。两边林木郁郁葱葱的。老全一直走到那里边,席地座了。这几年也不知怎么,只有些矮小的杂木疯长,都长毛了,可也正好给老全一个躲着的地方----从外面走,是看不到老全的。

老全已经在这边等了三四天。他掐算着日子,估摸着马匪快要回转来。

关东的九月已经很凉了,这天早上却奇怪的起了雾。老全蹲坐在林子里,汗衫湿漉漉的,捆绑在刀柄上的水牛皮绦子也湿润了起来。老全抚mo着它,就想起了小全妈。

老全看见小全妈的时候,她才不过二十岁。老全从没问过她的年岁,即使是在他们成亲,有了三个娃子之后。那是在老全到了关东的第十个年头,六月,清晨。老全象从前一样起身去挑水,却在门口看见了这个女人,就是后来的小全妈。她说她娘家姓杨,从南边跟哥嫂逃荒的来的,听说关东好生活。到了这边,大哥病死,嫂子就把她卖在窑子里,她逃出来。

老全没问她社么,就让她进屋,给她吃饭。

那天晚上,他们圆了房。第二年有了小全。

其实老全不知道女子说的是不是真的,其实是不是真的也没关系。老全年轻的时候是见过世面的,他知道如何分辨一个人的好坏。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子很不错,值得。

事实上他也没错。小全妈果然是个好女人。她能持家,能吃苦,能干活,能养孩子,这让老全心满意足。十年了,老全已经不再是那条精壮汉子,可小全妈却好像没太变老。每天晚上,小全妈哄睡了孩子,洗净了上炕,还是当年那样白嫩结实,让老全浑身冒火。如果说这次老全出来还有些事情放心不下,那就只有小全妈,至于三个娃子,只要小全妈在,他就不用操心。

远处传来了阵雷似的声音,污涂的,翻翻滚滚的。老全最后砸摸了一次小全妈和他的娃子们的样子,站起来,握紧了刀,身体弓一般绷紧,伏在矮树丛后。

马队就在他面前经过。

四十几骑。

他等待最后一匹。

日头刚刚露出一点儿头,磨磨蹭蹭的摇曳了几下,猛地跳将出来。几缕微光裂开云彩,箭一般驱逐着黑暗。老全蹿出去一把揪住了最后一骑马的尾巴。借力跃起,豹子般的敏捷凶悍,而骑者的头和身体已经随着一抹亮光和嚎叫,远远的被抛飞了出去。

所有的骑者几乎是一起勒了马,调了头,看见老全骑在马上,横着他的大刀。日头已经升起来了,浓雾一下子消散,晨光照在刀上,刀上染着血,于是泛起煞人的血光。

老全提了锄头出门的时候,小全妈正在给二丫头喂奶。二丫头还不到一岁,离不开人。

小全妈当然知道老全出去做什么了。没有哪个女人会不知道自己男人的心思,即使他寡言到哑巴一般。何况,小全妈看见老全蹲在村西头的河边,费力的磨他那把刀呢?小全妈只是不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也不想说。小全妈是一个本分的女子,她只管自己该管的事儿,洗衣烧饭,养孩子,伺候男人,那才是女人的本分。

小全妈来这边的时候,正是六月,院子里的槐树正在开花,老全开门出来挑水。那时候老全才三十几岁,精赤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胸膛。看见她,立时红了脸,慌乱的进去套衣服。那时候小全妈还不知道老全是懂得功夫的,直到后来,有了小全之后的一天,她才在拾辍东西的时候看见那刀子。它被悄悄的塞在柴垛后面,用油布包裹着,起了一层黄红色的锈。这让小全妈着实慌了一下,她可没想到自己跟了个武把式,不过后来也就坦然了,老全人好,又老实,不会出什么乱子。

二丫头吃饱了,心满意足的又睡。长长的睫毛和细小的鼻翼都在轻微的抖动,象在做梦。小全妈把她放在炕上,拿棉被盖好了,拿了笸箩马扎,坐在灶边衲鞋底。麻线在手指头上勒出一道一道的红印子,她禁不住心慌,就又丢了鞋底,换上小针,到炕头上拿起老全的夹衣缝补。

但是还是心慌。她在心里琢摸着老全究竟有多少年没有拿起过刀子,多少年没有练过拳脚,甚至多少年没跟人红过脸,动过气。她越想心里越慌,针脚越来越乱,一不小心刺破了手指头。二丫不知怎么又醒了,撇了撇嘴巴预备哭,于是小全妈又丢了笸箩,抱起二丫哄着,却怎么也哄不住,让她心里更烦躁忐忑。小全开始在梦中呜咽,大丫头也醒了,迷迷糊糊的说饿。她忽然明白了老全为什么要出去……这很明白,他是为了老婆和娃子。

于是她去腾饭。

老全把刀头顺过去,对着右边伸展,然后翻过刀刃向左带,刀锋准确的划过骑者的颈项,开了道口子,血水喷出来,溅了老全漫脸漫身。然后他再向前带马,忽又急急转了弯,从右边兜回来,刀子向后甩出去,又斩断了另一个骑者的手臂。

眨巴眼儿的工夫他已经让三个人丢了性命,另三个人断了手臂或大腿,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输定了,死定了。依他的意思,本来该悄没声息的从后面追上去,一个一个的宰掉这帮狗日的,但没料到自己的技艺生疏到了这样,头一刀就砍偏了一寸,让哪个家伙惨号了一声,让所有的马匪都知道遇袭。

他还为自己的体力难受,他已经很谨慎的节省力气,出手六刀,命中六次,但手臂却开始酸软。他知道种地的力气与杀人的力气不同,却没想到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而最让他闹心的事情,是他的敌人。

老全在南边的时候,常跟山匪打交道。山匪和马匪不同,他们也行抢,也杀人越货,但是有一点:他们是有山寨的,所以他们也有他们的信条---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们也不随便杀人,只要你别抵抗,他们甚至会给你留那么一点盘缠,让你回乡。真正流动的马匪在老全的记忆中只是存在于西方------他们象蝗虫一般的迁徙,所到之处寸草不留……老全知道他们之间的差别。马匪,没有固定的组织团伙,随来随去不加限制,最强的人就是头领,也因为这个,马匪从不操练,即使单个的成员再强大,集体的力量却是分散的,如同一盘散沙。老全今天敢来,也是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杀了头领,整个团伙就会溃散。

但他今儿个面对的却不是这样,所有的敌人都是一伙儿的对他展开了包围和进攻。每一个人都不算强大,但是却都训练有素,紧密合作,甚至有两个敌人冲上来与他撕拼,为了让同伴有时间布一张包围他的网。

所以他悲哀,这么有组织的队伍,在老全印象里只有一个-----官军。

于是老全撒开马,豁啦啦的向前冲。他想他既然已经没有机会杀光他们,哪也就多杀一个算一个好了。

黄色的尘土都腾起来,模糊每一个人的视线。老全的刀又劈中了一个人,让他的头颅分成两片儿,这已经是第九个。汗水和血水把尘土沾在他的脸上,脖子上,粘粘的很不好受。接下来他又用刀柄撞碎了一个人的下巴,却被人在左肩上划了一刀,很深。

老全觉得很庆幸。要不是他突然探手去攻击的话,这从后面砍过来的一刀也许就要了他的命。他看见包围着他的敌人们都向后退了一点,他想,这是这帮狗日的家伙的头领来了。他就很快的带马回身。背后的人再砍一刀,却被老全偏身躲开,于是两个人面对面了。

马匪的头领这时候是很生气的,没法儿不生气,因为他一手调教的弟兄被面前这老鬼做掉了十来个。他觉得自己小看了这老鬼了,虽然他外表看起来和一个老农没什么不同,没料到却还是个高手!可这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老了,他不停地流汗,身手也变慢了,甚至又比还有一点点儿的抖。肩膀上还着了一刀。他想他一定要把这老鬼干掉,要不然,以后可怎么吆喝其他的手下呢?于是他抽出他的长刀来,朝老全过去了。不过他这时候已经收起来的小看的意思,他觉得这老鬼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影子,于是他问老全:你可入过行伍么?

老全眯着眼睛看他,然后啐一口唾沫在地上,扬起刀子就砍过去。

老全当然当过兵的,而且做过统领。要不是当年他手下走脱过要犯,兴许现在还要升官。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正当壮年,还不过三十岁。他要捉拿的是一批巨盗,那时候,他主要的任务就是捉拿各地的盗匪。可是,当他捉住那些强盗的时候,他发现,这哪里是强盗?只不过是一些个为了讨口饭吃抢了官仓的饥民罢了,于是他放了这些人,然后逃到关东来。这就是老全啐唾沫的原因,是官兵却蒙了脸孔做马贼,混账到了极点!他不想费话了,他要杀了他。

但是老全还是老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金刀虎”,他现在只是一个疲劳的、带着伤的农户罢了,他开始难过,为自己的衰老。老全不是有毛病的人,他早知道自己不可能杀光这些马匪,如果再年轻些,如果不是荒疏了这些年,他想自己也许还有机会,至少他觉得可以把带头的首脑干掉。但是现在不行啦,他没有了力气,他的手在抖,酸软无力的抖,停不下来。他有些悲哀的看自己的肩臂,肌肉可鄙的缩成一团,象猥琐的老鼠,早已不复当年。手掌还是象从前一般粗大,指节却丑陋的变了形状,布满厚硬的茧皮,弯弯曲曲象老树的根。还有肩膀上的伤口,血流个不停,越来越疼。他想一刀砍掉对手的脑袋,可是总差了些许砍不到,而对手又是那么强悍,那么有力气,每架住一刀都让他浑身阵颤疼痛。对到第十七刀的时候他的大腿又着了一下,被刀尖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他骑不住马于是掉下来。他听到其他的敌人开始欢呼,于是翻身站起来又架住了一刀,身体象被抽空了一般虚弱,拿刀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接着刀被砸飞。老全抬起头来,想再看看他的敌人,日头却豁亮的使他睁不开眼,只有一片血红。

他只听到风声“嗖”的过来……

老全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躺在那里。他看看旁边,站了好些人,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不过这些人都很高兴的样子,说:终于醒过来了。老全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很累,就又睡,又醒,又睡,又再醒,又再睡。再醒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躺在自家里的炕上,于是很费力的坐起来,发现伤口都包好了,还上着药。他看见墙头挂着他的大刀,拿红布挂着。屋子里有几个乡亲,而且越来越多,接着还来了好些个乡绅,都提了礼物来,说着一些感激的话,“救星”什么的,也有说:早就看出来老全不是一般人……老全不想看他们,他只想看看小全妈,看看小全、二丫头、三丫头什么的。但是他很疑惑,自己不是该死的了么?怎么还好端端的回来了?他就问旁边的刘老头究竟是怎么了,马上大家就七嘴八舌的夸赞起他来:老全好本事!两把刀子就要了这些狗日的的命……

两把刀子?

老全又糊涂了,他想是不是听错了?自己什么时候用过两把刀子的?他又抬头看墙头,可不真挂着两柄刀?一柄是他的那四尺长的大砍刀,旁边还挂着一柄,小许许多所以不起眼,但也挂着红布。老全认得这刀,宽背薄刃,白杨木柄,那不是他前年在集上,拿三只母鸡换来的切菜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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