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才娘子和王巧手自然小跑着奔向万记。
浅儿跟着柳万也快步小跑。
眼看万记就在眼前。
柳万忽然收住脚步,“为什么要去她哪里?再看臭婆娘的脸色?哼,我才不那么没出息!走,我们回家!”拉起浅儿掉头朝另一个方向就走。
浅儿自然想去看哑姑的,小奶奶刚出狱,她有好多话要跟她说呢,可是既然少爷不许她去,她就听少爷的,委委屈屈跟上柳万回家。
不过刚到柳府门口,浅儿就被等候已久的媳妇丫头们包围了。
原来今日灵州府衙重审案子,这一大家子的人都在牵挂着审理的结果呢。
柳万甩开步子直奔书房,跟老爹汇报情况去了。
浅儿被叽叽喳喳的人群包围。
“究竟怎么样了?”
“怎么不见小奶奶回来?”
“哑姑她会被杀头吗?”
“我们九姨太眼巴巴等着见她最后一面呢!”
“我们六姨太近来吐得厉害,想等她来了给看看呢,是不是她给开的药吃错了?”
……
浅儿喘匀了气,摆着手喊:“别急,大家都别急,我们小奶奶她没事了,案子结了,是那个男人撤诉了——现在小奶奶回万记了——”
“没事了?出来了?好啊。没事就好!”
“这么说她从牢里出来了——”
“不用吃官司了——”
“为什么不回家来,而是去了万记呢?”
“我们九姨太眼看不行了——”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
书房里,柳万也已经给柳丁茂述说了大概过程。
柳丁茂站起来踱了几步,“原告撤诉,意料中的事,我们花了五百两银子呢,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那小门户家里出来的人家,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再说他们理屈在先,所以乘机捞点银子赶紧撤诉,是人之常情。只是这李明远大人那里——他就这么干脆地结了案子?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本来我以为至少会是个继续收监,择日再审的结果——毕竟这起案子闹得灵州府人人皆知,就这样草草结了,确实有些仓促,再说李明远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我这里银子没有送到位,他肯定不会随便放人的——”沉吟不已:“难道,他还要玩什么手腕?”
柳万哪里有心思像老爹一样想这么多,他毕竟是小孩子心性,赶紧插嘴:“都说李老爷这么容易放了哑姑出来,一来是原告撤诉,没了原告苦主,案子再纠缠下去还有什么道理!再说案情谁都明了,我们确实不是故意要害人命的——二来么,哑姑她治好了李明远的小儿子,这小儿子是小夫人生的,李老爷偏爱得不得了,所以看在哑姑救人立功的份儿上,也该放她一马的。”
柳丁茂点头,其实这些他早就想到了,但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我还是觉得她出来得容易了些——你说,前面关在里头的时候,我想尽了办法,那李明远铁面无私,我们花了那一千两银子,也只是允许你进去探了一次监,后面我们没能继续送银子,他就更加不讲情面了,我豁出这张老脸多次求情都没用了——这次忽然放了人,你说还用轿子送了回来,这其中……我还是觉得有些问题……难道他这么容易就放过我们柳家了?要知道去年冬天募捐的时候,他勒索多次,我都不好好交出银子,最后还称病不出,他可是恨死我了——这次好不容易抓个把柄——”
柳万没有他爹那么悲观,他像大人一样皱着眉,“人家要抓我们的把柄还不容易?白家姨夫不就现关在大牢里!所以就算放了臭婆娘,后面不也还是攥着我们的脖子?”
柳丁茂倒吸一口气,抬眼望儿子,这目光看得柳万脚脖子发凉,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柳丁茂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你长大了嘛,都能把问题想到这么周全,看来真不是小孩子了。”
柳万猛不丁被夸了,倒不好意思了,红着脸结巴:“这个,那个……我只是信口说说,我哪里懂这些官场上的计较——只是臭婆娘被抓进去的这些日子我心里急,还有白家姨娘天天在耳边哭闹,我就忍不住多想了一下。”
话没说完,门口传来哭声,说曹操曹操还真到了,是白陈氏,由两个小妾搀扶着,哭哭啼啼闯了进来。
“听说你家媳妇出来了?她能出来,为什么我家相公就没有出来呢?我说他姨夫啊,这事儿你可得替我们想办法——如今我白家是败了,散的散,死的死,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我无依无靠,就剩下相公这个靠山了,他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呀——”
白陈氏一边哭诉,一边缓缓落座。
身边两个小妾也跟着抹泪。
这样的场景柳万早就看过好多遍了,这段时间几乎是每天都要上演一遍的,所以他如今一看到白家姨娘就头大。
他偷偷看老爹,不知道他心里烦不烦呢。
柳丁茂倒定力好,依旧保持着冷静,虚虚地做个劝阻的手势,坐在椅子上,说:“你不要上火,万儿媳妇也是刚刚放出来——再说她的案子和你家的案子不是一回事——她只是接生失误出了差错,现在原告撤诉所以案子也就结了。你们这里又是另外的情形,具体怎么样,谁心里都没底啊,我三番五次设法打听,谁知道衙门里那些人口风紧得很,竟是一点内幕都打探不到的——所以只能再等等看了——”
“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白陈氏哀哀地哭起来,“他身子骨弱,这些年哪里吃过苦受过罪呀——如今下在那不见天日的监牢里,谁知道过的什么日子?你家媳妇既然能出来,说明你的面子还是有用的嘛,你就再想想办法,多送点银子进去把人给我买出来嘛——是不是舍不得花银子?”说着从手腕上捋下一个白玉镯子,“这个拿去当吧,软玉的,从前有人出三千两我都没卖——”
可能觉得还不够,看身边的两个小妾,那小妾顿时往后退,很显然她们不愿意把自己身上仅剩的一点首饰也拿出来卖钱。
气得柳万偷偷吐舌头,心里说这白家姨娘从前来的时候何等尊贵体面,最讲究礼仪教养了,现在丈夫入狱,什么都不顾了,这样子跟泼妇没什么两样了。
他最受不了这又哭又闹的纠缠,悄悄溜出门走了。
去哪里玩呢?脚步往大门口走,出了大门又往前走,等自己醒悟过来,人已经站在万记的门口了。
原来他心心念念记挂的还是那个臭婆娘啊。
万记门口可热闹了,哑姑竟然也不休息,亲自带人忙碌,拆了王巧手临时搭起的帐篷,又把前后门大开,洒扫,整理,接生的小产房布置起来,各类药品摆放到各自的柜台上……哑姑大声吩咐王巧手:“把那些册子给我搬过来,以后我们要合同要严格执行起来——还有产妇档案,每个产妇都要建立一份档案!”
柳万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终于给自己找了个活儿——他上前把门楣两边府衙封门的封条留下的残片一一撕扯,嘴里大声念叨:“这个留着太晦气,得清理得干干净净才吉利呢——撕不下嘛,谁给我来点水蘸着撕——”
不知何时哑姑悄悄站到他身后,静静望着他忙碌,听他一个人嘀嘀咕咕念叨,“臭婆娘,疯婆娘,就知道接生接生、看病看病——好像你心里记挂着世上所有的人,就是不知道疼一下我,你在监牢里的时候谁最惦记,还不是我——哼,我吃不下睡不着,天天求老爷救你,为了救你,我差点跑断腿,你倒好,狗咬吕洞宾,不识我的心——”
身后哑姑噗嗤笑了,吓得柳万跳开脚,“臭婆娘你干什么啊,鬼鬼祟祟的,你要吓死人啊?”
哑姑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动手拧他耳朵或者摸脸占便宜,她伸手抓住他的手,笑了:“谢谢你啊——”只说出四个字,没了下文,嗓子里哽咽,眼泪掉了下来。
柳万哪里受得了这个,赶紧往回来抽自己的手,喊:“你、你可别哭啊,我没有欺负你——我男子汉大丈夫不和小女子计较的——你哭什么?”
大家闻声都跑了过来。
哑姑摸一把泪,强颜欢笑,“没什么,我们撕这些纸屑,尘土掉眼睛里了——揉揉就好了——”
可是那眼泪越揉越多,开了水闸一样,她就是在牢里也没有这样流过泪。
柳万傻眼了,他哪里见臭婆娘哭成这样的情形,臭婆娘历来都是很厉害的,总是在教训他,真要这样柔柔弱弱地哭起来,他倒是手足无措了。
“好歹是出来了——平平安安地出来就好啊——名声啥的,我们慢慢再往回来挣,这世上多少人进了衙门大牢就再也出不来了,要我说呀,老天爷还是长眼睛的,让我们姑娘全须全尾地出来了——”王巧手赶紧过来劝。
柳万被提醒了,“是啊是啊,你看那白家姨夫还在牢里呢,生死不明!还有九姨太,就快要病死了!”
哑姑也被提醒了,拉起柳万就跑,“我们去看看!”
身后王巧手和刘秀才的娘子目送一对男女跑远,刘秀才娘子摇头:“这又哭又笑的,又疯疯癫癫在大街上奔跑,这哪里有一点大户人家娘子的模样呀——叫人家看了笑话呀——”
王巧手不以为然,“我就觉得她这个心性儿好,做自己想做的,管别人那么多做啥?”
柳万和哑姑自然早就听不到身后的议论,他们一口气奔进家门,直奔九姨太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