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沟村旱塬的最北边有一块五十亩的薄地,这一块薄地和村子中间隔着一道沟,常年的山洪使沟壑越冲越深,经过这一道沟送一车粪肥到五十亩的薄地里能把人累个半死,最后,生产队终于放弃了它,每年只是在这块田地里例行撒一些种子,能收获多少算多少,也不指望他给大家带来什么惊喜。
五十亩呀,这是一个不的数字,在雷忠实的眼里这一块地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割舍不下这一片孤悬海外的“岛”。他站在沟南抽着纸烟瞅着它,努力的想着激活它的办法。
雷忠实回到家,他看到了家里养的那头瘦弱不堪的猪崽,突然就有了办法——何不把这块地作为饲料地分下去!况且国家有政策,为了鼓励大家养猪,允许生产队给大家分适当的少量的猪饲料地。
事不宜迟,雷忠实摁灭烟头马上召集副队长和会计召开会议讲了自己的意思,副队长雷炳坤大吃一惊:“你子胆也太大了吧,饲料地已经分下去了,再分给社员这么多的猪饲料地,谁也没有这么干过,况且别的上产队都看着你呢,他们要是跟风惊动了上面,你心把你子抓起来你搞资本主义判个十年八年的,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那就麻烦了,你要想清楚,这事情非同可。”
“这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虽然大家都愿意你这么做,但是这么敏感可怕的事情,谁敢碰一下,你就不要逞能了,咱少吃一口猪肉也饿不死。”会计也心的劝着雷忠实。
雷忠实呵呵一笑你们不要的那么可怕,这件事情我查清楚了,国家有政策,允许分饲料地,咱们只要给国家多交几头肥猪,上面也没有什么的。
“人家分多少,你分多少!人家一人二分地,你现在这么一执行,一人四分地了,肯定会出问题的。”
“可是,这一块地撂在哪里多可惜,要是分下去,或许大家还能让它起死回生呢。”
“你的没问题,你要分下去大家肯定会精心耕种的,那个时候薄地肯定会变成肥地,这一大家清楚,也能预料得到。但是,问题不在这里,你知道吗?”
“我知道,有啥大不了的,锤子哩,我来干!这事情与你们无关!越南战场都没有要了老子的命,这一事算个屁,老子的命是捡回来的,如果我被枪毙了,就权当我死在战场上了。你们都不要掺合,最后都算我的!我要是进了监狱,你们不要忘记去监狱里看看我!”
“你的什么话,要死一块死,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承担责任呢,分!我们一块干!头掉了不过碗大的疤。”
雷忠实一意孤行把五十亩地分了下去!这件事情让雷宏发大喜过望。哼哼,你子倒霉的日子到了。眼看着雷忠实在村子里威望如日中天,村子里的人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们的家族也被压制的根本抬不起头来。可是雷忠实做的一切挑不出毛病,他们干着急没办法。
可是,雷忠实竟然敢分这么多饲料地,这绝对在全公社里没有第二家,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是什么。哼哼,你子要彻底玩完了。雷宏发去公社找雷宏权告状去了。
雷宏权也是山沟村人,他现在担任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也是雷宏发的同门中人,两个人整天嘀嘀咕咕私交不错。
雷宏发把事情的经过给雷宏权叙了一遍,雷宏权吃了一惊:“有这回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工作忙没有回家,当然不知道了。“
这确实是一个严重的问题,雷宏权陷入了沉思:如果抓住这一收拾雷忠实没一问题,但是雷宏权知道,现在村里的人都把雷忠实看做是救命恩人,自己要是把它抓起来批斗甚至判刑,自己在村子里必然是众叛亲离。分地,他也是受益者;把雷忠实抓起来,他也会被大家认为是主谋。
最近一段时间,雷宏权以自己的政治敏感性已经嗅出了国家一些不寻常的变化。老灯突然复出,明国家在反思,国家政策肯定要有所调整了。老灯过去可是主张三自一包的,难懂历史要被重新改写?雷宏权惊疑不定。虽然有人还在勉力支撑危局,但是人心的向背已经悄然转向,他预感,这个国家很快就要发生巨变了。自己必须给自己留一个后路。
而且,最近各级革委会的一些做法明显放宽尺度了,虽然理论上还是老一套,但是私底下大家已经不那么认真执行了。这个革委会还能存在多久呢,不管它能存在多久,它存在的意义正在失去。这些,雷宏发看得非常真切。
想到这里,雷宏权:”呵呵,何必那么认真呢,民不告官不究,况且你我都是受益者。多分几分地,咱们家也有好处是不是。地分下去想再收回去可就难了。如果收地,我在村里怎么活人,我感觉到,我这个革委会主任也干不长了,咱们必须给自己留条后路。你等着看吧,要不了多久,老邓就要上台了。”
”什么?“雷宏发吃惊的看着雷宏权,嘴巴张的老大。这雷宏权的脑子也有大问题了,可是他是自己人,雷宏发不可能再去告发雷宏权,这些话都是对自己人的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呀。
”你不要多管闲事,我最近也不回去了,我要出去调研回避回避。今天的事情你不要给任何人给我过,就权当我不知道。知道利害关系吗?”
“我明白。”
雷忠实给北队多分了二分饲料地,地就在眼皮子底下,南队的人不可能没有看见,他们队的社员瞪大了眼睛看了个真切,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南队的社员坐不住了,也要求多分一些猪饲料地,但南队的队长不敢,这么一嚷嚷,大队党支部书记张志民知道了。这还了得!他立即召开社员大会批斗雷忠实。
批斗会设在学校的操场上,全体社员和全体学生都要参加。大会的气氛一片肃杀。张志民在大会上发言:“社员同志们,雷忠实同志多分猪饲料地的问题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这是关系到两条路线斗争的大问题,关系到农业生产方向的大问题。用**思想武装头脑,有劲往公上使,我们就干活扎实;突出个人私利,这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完全是为个人,对社会主义没什么好处,我们绝对不能答应!”
最后,大队书记宣布撤销雷忠实的生产队长职务,并决定把多余的饲料地收回来。
听要把饲料地收回去,会场秩序突然失控了。
“狗日的,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哩,这闹的是锤子革命。想收地,没门,除非把老子弄死。”有人突然大叫。
听到有人高声叫骂,其他的人随声附和,会场秩序大乱,张志民一看也没意思了,拿起话筒喊了一句:“散会!”于是大家一哄而散。最后,退地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一九七五年,有些地方搞得很左,但在渭北高原,处理问题的思路掺杂了许多其他成分,一切似乎还在常理之中,从人性的角度看好像还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