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弗弘尔被囚禁的第八天。
正是早朝时分,文武百官都在定鼎殿里等着。
乙鼎却抱着太子在问鼎宫里跟羽弗弘尔轻声说话。
乙鼎道:“这是朕的太子,叫丙延。你看,他的眉眼是不是跟你有几分相似?”
羽弗弘尔紧闭着双眼,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听见皇帝的问话,勉强扯动一下嘴角,竟然累得直喘粗气。
乙鼎将太子放到羽弗弘尔怀里,捧起对方苍白的脸,发现上面竟满是虚汗。
乙鼎嘴唇凑近去,温柔地亲吻,将对方环抱起来:“谁让你不吃饭,难受了吧?”
感觉小孩的两手在自己怀里摸索,羽弗弘尔费力地睁开眼,昏昏沉沉地,看见一双澄澈的黑眼睛,张得圆圆地,好奇地看着自己。
羽弗弘尔的心柔和起来。
乙鼎看在眼里,趁热打铁:“听话,朕让人端点热粥来,你吃点,啊。”
于是,几个宫女鱼贯而入,各人手里捧着一个银盘,最先的那个打开盖子,里面一碗冒着香气的小米粥。
随着宫女进来的,还有中常侍太监总领比具。
乙鼎假装没看见他,亲手勺起一口小米粥,轻轻吹了一下,递到羽弗弘尔嘴边。
羽弗弘尔喘了一口气,虚弱道:“陛下……您该早朝了……”
乙鼎执拗地把粥递在嘴边:“你吃了这口,不然朕把他们通通赶回去。”
羽弗弘尔偏过头,把粥吞了进去。
那人终于屈服了!乙鼎心里别提多高兴!又勺上一口,递过去。
羽弗弘尔不吃:“……君无戏言……”
乙鼎高热的心顿时凉了一截,把勺子扔进盘子里,对几个宫女放下狠话:“他要是吃不完这些东西,朕让你们全都洗马桶去!”说完,径自走了。
比具对羽弗弘尔拢袖道:“望将军可怜一下这些苦命的宫女,就吃点吧。”趁人不注意,向羽弗弘尔塞进一小块布帛,而后急忙追随皇帝离去。
羽弗弘尔疲惫地看看那些面露苦色的宫女们,喘着气说道:“粥……太热……劳烦几位……好吗……”
几个宫女见羽弗弘尔肯吃了,个个喜出望外,都忙活着把东西弄到适合的温度,压根没发现他在背后的动作。
羽弗弘尔不着痕迹地打开比具留下的布帛,上面只有三个字——“老公爵”。
羽弗弘尔的心一下子狠狠纠起来,外公进宫了?!!
小太子伸出手去,拉扯突然多出来的布帛,觉得好玩极了。
羽弗弘尔低头看他,笑得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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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迈的老公爵此刻正独自跪在大殿中央,说道:“世祖爷曾亲口许诺,无论羽弗氏子孙谁犯了错,也不论这错有多大,都能凭此御赐宝刀免去一死。望陛下明鉴!”
乙鼎问比具:“你看清楚了,这匕首是真的吗?”
当年,是比具陪着还是太子的甲鼎帝亲自来到公爵府,将匕首交到羽弗湛的手上。满朝上下,只有比具一人知道这匕首是真是假。
比具细细察看了一遍,道:“回禀陛下,这匕首确实是真的。当初世祖爷为了避免冒认,特意命工匠在‘免’字中间少打了一样东西,陛下请看。”
乙鼎根据比具所指,仔细看去,发现那“免”字中间的一竖竟是不闭口的。按正常人的想法,恐怕只会想,这工匠如此粗心,定是被砍头了吧……谁能想到这是特意的?
乙鼎此刻的脸色别提多难看。
老公爵暗自深深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羽弗弘尔年少无知,随意亵渎祖先之物,实乃死罪。然而,念在弘尔乃是初犯,念在羽弗氏一族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念在世祖爷所赐此柄匕首份上,请求陛下网开一面,令羽弗弘尔将功抵过,以报答陛下恩情。”
乙鼎最讨厌别人坏他好事,羽弗弘尔好容易开始妥协,这老不死的竟然半途出来搅局,实在令人气愤!乙鼎问众大臣:“各位卿家可有话说?”
申屠离上前道:“陛下,请容微臣问一句大公公。”
乙鼎准了。
于是申屠离向比具问道:“敢问大公公,世祖爷赐下此柄免死宝剑之时,可曾说过,是只能用于一人身上,还是可以用于全族人身上?是只能用一次呢,还是永久有效?”
比具顿住。皇帝锋利的眼睛看着他。比具只好如实回答:“世祖爷说了,此免死特令,只能用一次,只能……用于一个人……”
申屠离躬身对皇帝道:“陛下,羽弗弘尔将先帝御赐之宝剑随意外赠自是死罪,然而公爵府一家未经许可,私自举家外逃,造成民间非议不断,扰乱我朝局势,更是法理难容。既然羽弗一门握有世祖爷所赐之免死宝剑,不若将逐鹿将军请到殿上来,看他究竟想要赦免自己还是赦免他的家人。”
这人好毒的心肠!殿上文武皆怒目而视。
乙鼎笑道:“治粟内史此言甚有道理,羽弗湛,你看呢?”
这番情形早在老公爵意料之中,抬头,面容前所未有地平静,只听口齿无比清晰地朗声道:“回禀陛下,羽弗湛年事已高,身染恶疾日已久矣,儿婿们疼惜老父,听说关外有医道了得者,想请为羽弗湛医治一番,奈何高人不出山,只好陪同前往,所谓无举家外逃实属诬蔑,然而未能向陛下请准,确实有失妥当,若是陛下怪罪,便由羽弗湛一人承担吧。”
乙鼎:“你要怎么承担?”
老公爵吃力地站起身来,颤巍巍地面对皇帝,双手合拢,高举过头顶,再从上而下一揖到底。
此乃世人对祖先祭拜时方行的大礼,众人皆看得吃惊不已。
乙鼎冷笑:“这就是你所谓的承担?”
老公爵转个身,面向宗庙的地方,再行大礼,直起身,突然一声悲吼:“先帝,老臣向您谢罪了!!!!”
语毕,重重下跪,脑袋狠狠撞击坚实的砖面。
身为人臣,羽弗湛一生叩头无数,最后一次叩首,磕碎了定鼎殿的两块质地良好的砖块,磕碎了自己的脑袋,将自己的一条残命留在了煌煌大殿上。
六月的风,贯穿开阔的殿堂,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众人鼻腔。
死一般寂静的大殿上,突然爆出一声惊叫:“老公爵!!!!!!!!!!!”
众人这才醒过来。莫貌第一个奔到羽弗湛身边,细细探上对方脉搏,许久、许久,抬头望着皇帝,望着众位同僚,轻轻摇头,心里痛得无以复加。
众文武嚎啕大哭,哭声更似指控,响彻天地。
如此场面中,一人悄然走近。
乙鼎定睛一看,竟然是羽弗弘尔!
羽弗弘尔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好容易走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地晚了。他双眼通红,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到外公身边,跪下,石头一样看着。最后抬起头来,向皇帝一字一句道:
“请陛下准臣为外公送灵。”
乙鼎当然不肯,猛地发现羽弗弘尔怀里还抱着他的太子!惊得一把从座上站起来:“把太子放下!”
羽弗弘尔向小太子看去,小孩天真地望着他笑。再抬头,一字一句地重复:
“请陛下准臣为外公送灵。”
乙鼎拍案而怒:“你敢威胁朕!”
羽弗弘尔第三次说道:
“请陛下准臣为外公送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