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三月,方得一剑。玄景本不善铸剑,也不曾铸剑。可奈何他天赋极高,触类旁通,任是何等难事到他手中也不过是时日长短之争。
千年玄铁铸剑,若是等闲人那定是每每沐浴熏香,虔诚相待。但是玄景一直是随性之人,纵是宝物在他手里也与其他凡物无异。
古往今来,宝剑不知凡几。可无论何等宝剑,材质是第一要素,铸剑之人心便是第二要素。
古有干将莫邪夫妻炼剑,最后与宝剑合为一体,是为剑魂。剑魂之剑乃是人间上乘,可如同干将莫邪那等剑痴实在难得。
玄景不会以身噬剑,但玄桑中最不缺的便是宝物。其中有一宝物名为剑灵,是前代阁主取天地之灵气精华练就而成,其过程更是艰难无比。
五年才得一灵,比铸剑还有艰辛。可一旦铸剑之时加入这剑灵,那这剑便有了剑魂,甚至可与主人合为一体,做到人剑合一。
玄景不是气之人,他亲自取出剑灵融于剑中,宝剑开锋,所向披靡。
“朝悔,为师替你炼剑,疲惫的形销骨立,内心更是惶恐,生怕这剑配不上我的朝悔。朝悔准备如何弥补为师这些日来的亏空?”
朝悔闻言上下打量起玄景来,时不时的还“啧啧”几声。
玄景不解:“为师可是有异?”
“师父就是无异才不正常的。你自己看看,红衣,细眉,凤目,琼鼻,檀口,瓷肤,哪里看得出半分不适来?师父你是仙人,就不必为难弟子了。”
玄景爽朗大笑:“朝悔形容的甚为贴切。那便随为师前来看看你的剑吧。”
宝剑配好鞘,玄景亲取了上等的犀牛皮做成剑鞘,没有多余的花纹雕饰,却胜在古朴大气。
玄景将剑抽出,利刃出鞘,银光闪过,犀利炫目,好似九天白月,那冰冷的剑气袭来,让朝悔遍体生寒,不由得赞叹出声:“好剑。”
玄景将剑递上:“为师为此剑取名弦凝,韧如琴弦,凝若冰霜。朝悔可喜欢?”
朝悔心知玄景为人轻狂疏阔,做人做事全凭本心。他炼的剑定是人间极致。
“徒儿谢过师父,朝悔喜欢,师父费心了。”
玄景满意的摆弄她的发髻:“朝悔喜欢便好,此剑有剑魂,是上上品。凡俗兵器都不敌他,若是你与他人对阵,他可助你一臂之力。但若是敌手强劲,你还需自身修为极高,方可破敌。为师铸剑三月,朝悔可有进益?”
朝悔是个执拗之人,下定决心之后丝毫不肯懈怠,所辛苦烦闷,却也充实。“徒儿近日在习练兵法古籍,招式武艺上也未曾懈怠……”
话音刚落,玄景便疾风出手,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只见一红衣甩袖而过,朝悔始料未及,匆忙应对,倒也勉强接招。
风驰电掣间,两人已拆数十招,玄景步步紧逼,朝悔手忙脚乱。
终于,玄景收势,他功力百年,再下去难免有欺负后辈之嫌。可朝悔却收势不及,直挺挺的冲着前面一头栽过去,她深知现在躲避定是来不及了。只能紧张的闭紧了双眼,这是她标准的应激反应。
玄景轻笑,这个傻丫头,倒下去可是会破相的,她是真不想要那张脸了吗。
他长袖一甩,便掠到了朝悔眼前,英雄救美的标准动作,他的长衣掩住了表情,朝悔却闻到了其中的戏谑。
“师父可否放下徒儿?”言下之意,占便宜够了吧。
玄景站直,放下了怀中之人,却回味着刚刚手中的触感:“朝悔近日长大不少。”
朝悔开始还懵懂无知,后来看他那玩味的目光,瞬间红了脸:“老流氓。”
玄景轻笑:“朝悔未免太不尊师重道了些,称呼为师不是老妖怪就是老流氓,为师真的有那么老吗?”他的眉头皱起,似是真的为年岁所累。
朝悔哪里不知他的心思:“那师父可否告诉徒儿,您高寿啊?”
玄景的额头皱的更紧了:“朝悔容为师计算一番。”着还真掐指算了起来,随后认真的头:“若是按辈分,为师足以做朝悔爷爷爷爷的爷爷了,朝悔可还有疑惑?”
朝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真是个老妖怪。”
朝悔行事认真,一丝不苟。习武更是如此,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好在这玄桑无四季之分,树木常青,花草常艳,倒也免去了不少的苦楚。
弄烟则是在溯流的手下生不如死着。朝悔和弄烟关系融洽,却从不问对方来历去路,保持着对对方的最后一丝尊重和底线。
朝悔不用深思也知道弄烟来历不凡,这玄桑从不收无用之人。弄烟穿着配饰皆是价格不菲,言谈举止虽不循规蹈矩,可也能看出良好的教育。
朝悔猜她即便不是达官贵族也是个王侯之女。她曾与月凉相交,自是不介意身份地位,二人相交全凭真心。
“朝悔,你,师父把我交给大师兄我本是满心欢喜的,可谁知大师兄竟然如此的不近人情,对我一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你让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朝悔像给狗捋毛一般揉着她的头发,听着她的抱怨:“,咱们的大师兄究竟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了,让你如此捶胸顿足。”
弄烟丝毫没发现自己的发丝已经被揉的不成样子了,兀自抱怨着:“就是他没做什么我才生气的,你我这么如花似玉个美娇娘,他难道就不动心吗。我每日习练已是辛苦,还要抽出时间和他联络感情,最可恶的是他还训了我一顿,我用心不专,难成大器。真是个榆木疙瘩。”
朝悔暗暗发笑,这溯流虽是玄景的徒弟,性子却是南辕北辙,真不知他们两个平日里究竟是怎样相处的。玄景游戏人间,放浪形骸,溯流却刚正不阿,一本正经的更像个师父。
也苦了弄烟竟喜欢上这么个妙人。朝悔戏谑道:“如花?似玉?要怪只怪咱们大师兄有眼无珠,不识珠玉了。”
弄烟不好意思的推她:“算了,就任他溯流是个榆木脑袋,我也能感化他。不他了,你吧。”
朝悔不明所以:“我?我什么?我有什么好的?”
弄烟笑得及其猥琐:“咱们那伟大的师父特意把我支走不就是怕我耽误了你和他的二人世界吗。要我咱们师父要论相貌可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论武功更是天下独绝,论修为也是无他人可比肩。朝悔,你当真不动心?”
朝悔笑得坦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敢动心。”
弄烟百无聊赖:“朝悔这样可就没意思了,要不是师父看不上我,我都要扑上去了。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师父心里有你,你又何时见过师父待那个弟子那样上心。还不是因为他喜欢你,你真的就不心动?”
朝悔目光微闪:“弄烟真是学坏了呢?不去追你的溯流师兄,反倒打趣起我来,我不和你了,师父要找我的。”
她心中对玄景所作所为不是不感动的,也清楚玄景的心思,可是她无以为报。她这个人可能天生缺情思,对待身边的优秀男子不乏欣赏,不乏仰慕,却独独缺了喜欢和爱。对秦逸阳如此,对玄景也是如此。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予回应,不去面对,她胆怯也好,她可恶也罢。她是真的不想。
到了临鸢台,果然玄景已经候着了。“朝悔去哪了。可知今天要通天文。”
朝悔颔首:“徒儿知错,师父莫怪。”
玄景平时里虽是嬉笑怒骂,待她甚为宽宥,可每次习练学文之时,他便是那个严苛并且不苟言笑的阁主。对朝悔也是毫不容情的。”
“伸手。”
朝悔自知逃不过,乖乖的伸出了手。“啪,啪……”十个板子,一个不差。
这是玄景的处罚方式,朝悔虽疼痛,也安然受罚。既已好一视同仁,二人都是守得信用之人,便不可更改。
今日是朝悔初涉天文卦象的日子,前世里,朝悔便对中国传统而古老的太极八卦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可现代之人,对远古的文化传承早有断代,就是有粗通之人,也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不得为师。
可玄景不同,他继承玄桑,通晓天命是必修之课业,半不得马虎。古传天命之人可归四海。
可千年来,归四海的天命之人除了文汤帝,再无他人,奈何天不假年,文汤帝英年早逝,归四海不过几年,天下便又四分五裂。
数百年来,世人百姓都等待着新的天命之人出现,却再无天命之人的踪迹。纵使玄景通天晓地,却也算不出来这天归之人在何处。
他也算不出来朝悔的命运,平生第一次,玄景有了不确定的人和事,有了把握不住的命运走向。可他——愿意助朝悔一臂之力。
“今日我们习得八卦天象,八卦——乃上古圣人伏羲氏所作。伏羲氏曾日夜观天象自然,他发现‘日主昼,月主夜,昼夜方为一日。’古者包生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是故易有太极,是分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是故法象莫大乎日月,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据其数,遂定天下之象。”
“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
“……”
一日的天文八卦,玄景讲的通透细致,朝悔听得认真明了。
朝悔聪明好学,年少时却是顽劣而不学无术,那时薛柔常她是嫡女,一世安好便可,对学业之事并不强求。
朝悔也乐得清闲,不愿多学那些女儿家的玩意儿,所以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女红刺绣一概不精。为此,梓瑶梓欣年少时曾嘲笑过,京城百姓曾以此为谈资议论过。
可谁知,朝悔穿越而来,便不是为闺阁所生,她好读书,却不求甚解,她敏而好学,却不愿为琐碎事物上心。
她生来便不同于凡俗女子,她以前不懂不问,不贪不愿,是因为她的父亲母亲可庇佑于她,她可在她们的羽翼之下做一辈子的士族千金。
可是如今不同了,玉王逼得她身死,逼得她夏家走投无路,逼得她的父亲母亲心痛不能自已,逼得她如今有家难归。
她才知道她以前是多么愚蠢,多么自私。这世上,唯有权利才能囊括宇宙,唯有权利才能守护她爱的人,才能让她不再是人家按板上待宰的鱼肉。
玄景是她的师父更是恩人,她此时不可辜负,不可贪恋。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拼尽全力爬上权利的峰,然后扳倒那害她之人,让他们也体会一下什么叫做:切肤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