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西凉大军竟再次进犯我天盛,爱卿们以为如何?”早朝之上,天昭帝询问着众臣。他地目光冷冽犀利,让下面诸人如芒刺在背。圣上的心意真是越来越难以揣度琢磨了。
“臣以为,如今我朝刚刚遵行圣上的改革,许多农人工匠都因为圣上颁布的福泽弃农弃工从商,我朝现在实在是兵力粮草皆为不足,若是现在贸然与西凉开战,实非上策。倘若战败,更是有损我天盛威名啊。还请陛下三思。”苏如画没了孩子,且再不能生育,自然成了苏家的弃子,南王现在也想清楚了,谁坐上他那个位置都不如他自己坐上去来的实惠。
他们四王家时代辅佐帝王,可谓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可最后得到了什么?不过是朝臣的疏远和帝王的猜忌。
他们的祖辈和开国君王一起打下的江山,都是为这疆土流过血泪,洒过鲜血的,天下大行,能者居之,凭什么只有他们楚家高高在上,他苏家也要重新撰写史册了。
“哦,苏爱卿如此认为?”天昭帝楚望霄的声音并无起伏,听不出喜恶,帝王之术,他运用的炉火纯青。
“臣愚见,恳请圣上三思。”南王感受到了王者心中的不悦,却还是应下了。他在试探,试探这个铁腕帝王的底线。
“那其他爱卿可有见解。”楚望霄也在试,试朝臣的心向。这朝堂何不是一盘棋局呢,上位者运筹帷幄,搅弄棋盘,下属者步步为营,奋力钻营。上位者努力压制着下属者,下属者又艰难的向上攀爬。君臣——乃相辅相成之道。心术权谋,不过看谋断。
“臣与南王见解不同,臣以为,昔年那西凉便是我天盛的手下败将,如今虽是卷土重来,却无甚可惧。若是我天盛当真一心求和,那蛮人恐怕还以为我们天盛男儿懦弱可欺,此举不可啊,圣上。而且我天盛年年厉兵秣马,兵力之强盛,人丁之兴旺,岂是那蛮人可比。据臣所知,如今西凉的君主早已不是十年前的君主了,容轲已死,如今在位的不过是黄口儿,不足为惧,臣恳请圣上即刻出兵讨伐。”北王一改往日不言不语之情态,言之凿凿的分析利弊,看似可行,实则不过是在和南王唱反调罢了。
早在苏如画入宫为妃那天,四王之势便开始土崩瓦解了,那上位之人信手操控着这一切,可笑的是局中之人并无察觉,顺着帝王之心一步步的陷了进去。
淑妃和画妃在后宫争斗,南王便和北王在前朝交手,互不相让。北王现在是天昭帝这派的,他自然也曾肖想帝位,可是现实让他不得不屈从,天昭帝春秋鼎盛,膝下却只有一子,还是他的亲外孙,到时他的外孙坐在那个位置上,与他何异?只要圣上无皇后,他便有机会,现在是他表忠心的时候了。
楚望霄深知这些老臣的心思,却不戳破,这两人真拿朝堂当做儿戏之地了吗?“夏爱卿可有话?”这种时候,还是自己人用来可靠些。
楚望霄看着他的肱股之臣竟在一年中鬓边早白,脑中不由得浮现了夏家女儿的音容笑貌来。是何等深沉博大的爱能让这个坚韧不拔的男人一昔弯下了那曾经挺拔如松的脊背。
他少年是皇子,后是太子,最后是帝王。半生时间见证了无数帝王家的浮沉,其中最多的便是那些高贵美丽的公主,先是他的姑母,后是她的姐妹,最后便是他的女儿侄女。
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女儿,帝王们也愿意优待这些女儿。温柔乡,英雄冢。用的妙了,这些女儿便是人间最为锋利的兵器,可剑指四方。
他的大皇姐渺云公主曾是他的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他名为望霄,是仰望九霄之意,虽是太子,尚且需要仰视。而大皇姐名渺云,却是渺万里层云之意,可见他的父皇对这个女儿的期待。
可是最后大皇姐去哪了呢?那时他还,只知大皇姐突然变不见了,有年老的宫娥她被父皇嫁给了蛮族族长。可自他记事起,蛮族早就被父皇所灭,皇姐又怎会嫁给那等蛮人?
待他长大了,成了帝王,才知道了当年事件的真相。他那皎洁如月,被疼若宝珠的大皇姐当真嫁给了蛮族族长,成了蛮族之人,据她当年是哭着上路的,父皇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一年之后,父皇便带兵灭了蛮族,大皇姐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再回故土,当众自刎于父皇面前,当时——血溅三尺,溅到了父皇的九锦宝靴之上,洗也洗不掉。
后来父皇做什么了呢,貌似只在渺云宫独坐了一夜,第二日便命人把渺云宫封了,再无踏入。
皇家——连父女亲情都淡薄如纸。夏怀渊和他的女儿到底是怎样的父女之情,能让他一昔白头,瞬间苍老呢?
楚望霄心中哀叹,据他所知,夏夫人也缠绵病榻一年之久了。他竟羡慕起那个在屋上喝酒的丫头。这个念头闪过,他不禁苦笑,铁血帝王,怎能如此儿女情长。
“回禀圣上,臣愿意出兵讨伐西凉,十年前便是臣亲自率兵让西凉臣服。如今十年过去了,西凉定是忘了当年他们如同丧家之犬的日子,忘了我天盛如何雄踞他西凉帝都数月的,忘了他如何恳求我皇放他们归去,臣愿意再次率我天盛男儿去征讨,让他们想起当年的日子。”
夏怀渊一直是个忠臣,楚望霄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敢忘记。可他的女儿因玉王而死,他亦不会忘记。
楚望霄满意的看着夏怀渊,对比起来,立见高下,四王真是该死。
“夏爱卿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寡人很是欣慰。但是爱卿已经年过四旬,虽不是垂垂老矣,却也不复盛年了。寡人实在是担心爱卿的身体,你是我天盛的贤臣,也是寡人的爱将,朕不想让你去啊。”楚望霄得是实话,如今四王之心昭然若揭,他虽是一不二,可难保他们狗急跳墙,夏怀渊还是留下为好。
“刚刚北王与夏爱卿观一致,朕记得四王的族中也有不少的青壮子弟成长起来了,不如就由左将军龚渠率兵,四王家各派十名男丁跟随,若是立了军功,寡人定有封赏。”
楚望霄一锤定音,这龚渠颇有帅才,是夏怀渊亲自带出来的将军,也是可靠之人。至于这四王家各派十人,表面上是圣上的恩典,给他们机会去建功立业,实则是个圈套。
四王家百年腐朽,子弟良莠不齐,早就失了野心与天性,除了嫡出子弟严加管教,其他人不过是放任自流。可四王精明如厮,不可能派嫡系上战场,那么庶出的去了,丢脸不,回不回得来还两。
因为此事,南王会和北王隔阂更深,他们表面上的联盟早已崩塌,如今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天昭帝这一步棋,走得妙极。
四王深知无力回天,各个垂头丧气应下:“臣遵旨。”
楚望霄收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龙心大悦:“退朝。”
翔云宫
苏如画刚刚怀有身孕时,楚望霄日日来探,就是本人公务繁忙,也会派内侍来问候。这里自是夜夜灯火通明,人声嘤嘤,处处管弦思乐,全凭画妃喜好。
可是现在——她的孩子没了,她再也不能有孩子了,楚望霄也一连数月的不踏足她的宫殿。这翔云宫,竟比冷宫还寒凉。
“簇儿,你去看看圣上今夜宿在何处?”她终究不相信自己从云端掉了下来,不过几个月,沧海桑田。
“是。”簇儿看着自家娘娘日复一日的憔悴,想出言相劝,却无从开口,最后只余一字。
“回娘娘,圣上今日繁忙,宿在了隆正殿,现在还未歇息。”这消息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太监那里打听来的。
如今宫中风向已变,以前谁见了她不巴结讨好,现在她打听事竟都要大费周章。不得不世态炎凉。
若是别人失宠得宠不过后宫女子常态,平常心待之,别人几天也就过去了。可苏如画不同,她一直在云端立命,从未低到泥土之中。以前更是时常折辱其他宫妃,非打即骂,这一切,全凭楚望霄的宠爱。
现在,这份宠爱没了,竟连个来安慰的人都没有。就连她的娘家,得到了她失子的消息,也不过是派个下人来问候两句,其中竟无半分真心,全是敷衍之词。
她按捺住性子问南王下一步的计划,那人支支吾吾不肯多言,她自知失势,也了然了家族的意思,怕是不久他们便要送进来更年轻貌美的族女了。
“让厨房熬一碗莲子桂花羹,然后随我去隆正殿。”她再不主动,马上就会被人踩死。
“是。”簇儿应下。
“不,我亲自去熬,要让圣上看到我的诚意。”她虽莽撞,却并不愚蠢。
簇儿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闻言不禁一顿:“娘娘,这等事还是让下人去做吧,您是金枝玉叶,怎可亲自动手。”
苏如画摇头苦笑:“我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怕是离那冷宫不远了,还是我亲自去吧。”她孤高冷傲半生,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直至此时才明白——她不过是家族与皇权间的一颗棋子,生死只在那下棋人一念之间。
她如今复宠之路艰险难行,唯一能做的便是让那下棋之人知道她还有用途,还不能死。是她该出手的时候了。
隆正殿
“圣上,画妃娘娘来了。”吕久承深知画妃失宠,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
果不其然,楚望霄的眉头皱的紧紧地。苏如画这个女人,傲慢不矜,妄自尊大,以前他宠她是因为她是南王的女儿,如今她失宠也是因为她是南王的女儿,这是她的命,还来做什么。
“就寡人政务繁忙,有事来日再。”
“是。”
吕久承神色淡然的看着眼前已失宠的画妃,不曲意逢迎,也不蓄意践踏,这个天昭帝的内侍比谁都清楚宫里的生存之道。
“娘娘,圣上今日政务繁多,如今正在批阅奏折,娘娘还是请回吧。”
苏如画此次前来,全然摒弃了往日的红唇潋滟,锦衣华服,高头贵冠。只着一间水蓝色轻衫,略施粉黛,判若两人。倒是显出几分凄楚绝望的美来。
她早料到楚望霄的心狠,也早有对策。“吕公公,本宫就是知道圣上繁忙才特意做了莲子桂花羹让圣上尝尝的,还请公公通融。”着,簇儿手中的锦盒奉上,宫中有钱好办事。
吕久承满意的掂了掂手上的分量,他不是贪财之人,但是若是不收怕是画妃会更忐忑。“那好,老奴就再去替娘娘探探。”
“谢谢公公了。”苏如画竟朝他行了礼,一朝天上地下,果然不可同日而语。
“圣上,画妃娘娘给您熬了莲子羹,还给了奴才这等贵重之物,您看?”他毫不避讳的把苏如画送的东西呈给了楚望霄,他深知帝王最恨猜忌背叛。
楚望霄唇角微扬:“你个老东西,既然给你你就收下吧。去告诉画妃今日淑妃已送了莲子羹,寡人现在吃不下。”
吕久承脑袋一转便明白了其中深意:“是,陛下。”
苏如画闻言心中酸涩难当,她一儿机会都没有了吗?淑妃——你且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