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梓汐一离开,苏如画便命人传召了太医,她已是滑胎两次的女子,本不宜有孕,这个孩子极有可能是她最后一子,她不可大意。
“太医,我腹中皇儿可好?”苏如画蹙眉问询着,如同全天下最普通的母亲一样,担心着自己的孩儿。
老太医面色一缓,躬身回禀道:“娘娘不用担心,皇子无碍。”
苏如画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但还是不确定的问道:“太医可确定,我今日……今日吃了些不洁之物,可否对孩子有损伤呢?”
“娘娘且宽心,皇子无事,臣确定无疑,至于这不洁之物,娘娘现在怀有身孕,以后还是少沾为妙。”
“谢过太医了,本宫以后还要仰仗大人,希望大人能全心全力。”
“南王交待过在下要全心照顾娘娘,南王对在下全家有再造之恩,臣自当竭尽全力。”
苏如画满意一笑,她娘家势强,这后宫又谁与争锋呢。至于夏梓汐,竟然敢如此欺骗于她,只能是不死不休了。
梓汐从宫里回来之后便病倒了,开始只是风寒之症,府医看诊之后只是并无大碍,可几服药下去,这病情却是丝毫不见好转的。
来探病的人是一拨一拨的,都眼看着这花样年华待嫁之女迅速的消瘦了下去,搞得红豆本就绣好了的嫁衣是改了又改。
“姐,你吃东西吧,你看看你这腰身又瘦了一圈,都弱不胜衣了。”红豆苦口婆心的在梓汐的床头劝着。梓汐心思重,她也清楚当年的原委,为自家姐很是抱不平,可她一个的丫头,能有什么办法呢?
梓汐脸色早已不复当日的健康红润,瘦的颧骨都突出了几分,哪里还有曾经冠盖满京华的风采?“红豆,我没胃口,你拿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姐……”红豆还想什么,却被薏仁的眼神止住了。等两人出了门,红豆才责怪出口:“薏仁,你拉我干嘛,你看姐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咱们难道就看着姐这样吗?”
薏仁嗔怪的看着她:“红豆,咱们跟了姐这么久了,难道你还看不出姐的心思吗?她是心病,这饭食又有什么用呢,心病还得心药医啊。”
“我哪里不知道姐是不想嫁呢?可这婚事老爷夫人都没办法,我们这些丫头又能怎么办?我现在只想陪着咱们姐嫁过去,若是那玉王要如何,我替姐去死便好了,也全了我们的主仆情意。”
薏仁不耐的着她的额头:“你个傻丫头,咱们就是全替姐去死,那到时候谁来照顾姐呢?那玉王不还是想怎样就怎样。可如今,我也没了主意,咱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红豆不由得红了眼:“当初姐买下我们几个,对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姐这样好的人,却要嫁给个畜生,你让我如何不难过。”
薏仁也按捺不住的哭出了声,她们命贱如厮,又拿什么去抵挡那抗拒不了的命运呢?
梓汐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府医看了一遍又一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好只留下一句“尽人事听天命”便挂印离去了,他自诩名医,却连是什么病症都看不出来,还有什么颜面留在这府里呢。
薛柔和夏怀渊则是日日的守在梓汐的床边,梓汐清醒的时间却是越来越短了。
这日,梓汐一睁眼便看见了满眼通红的薛柔,心中的愧疚蔓延开来:“母亲,你——又是一夜未睡吗?”
薛柔温柔的握住她的手,把自己的体温努力的传递给她:“汐儿,你可有什么想吃的,娘亲去给你做,今日,你爹爹特意请了太医过府来替你看诊,你总得吃东西的。”她是强忍着泪意的,她的汐儿如今越来越瘦了,手下的肉竟可见骨。
梓汐脆弱的笑笑,她此时什么胃口都没有,只想睡去,可她不能让母亲失望:“母亲,我想喝宋妈熬的素粥。”
薛柔终于破涕为笑,汐儿终于要吃东西了,就是铁打的身子,这一日复一日的熬着也是熬不住的。“宋妈,听见了吗,快去熬粥,汐儿多日未进水米,记得要素。”
宋妈也大喜过望:“老奴知道,老奴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虽是想吃,梓汐却也只进了几口便全都吐出来了,薛柔在一旁大惊失色的拍着梓汐的肩,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汐儿,汐儿,是娘亲没本事,护不住你,你才糟了这么大的罪。汐儿,我的孩子……老天啊,你要是惩罚就罚我吧,为什么这样对我的孩子,老天,你让我去死吧,放过我的孩子。”她再无平日的端庄贤惠,只像一个疯妇一般咒骂着上天,命运太不公平了,她的汐儿才十六岁,竟要承受如此这般。
“柔儿,柔儿,你怎么了?”夏怀渊一进院门便听到了这边的哭喊声,他急忙快跑了几步,却见薛柔瘫倒在地的模样:“柔儿,你现在不能倒下,太医来了,汐儿还等着你照顾呢。”
薛柔这才如梦方醒,对了,汐儿,汐儿。“太医,你快帮我看看我女儿,究竟是什么病症?”夏怀渊把太医带到了梓汐床前。
此时他们已顾不上那么多了,那太医是医学圣手,他先是诊脉,后又看了看梓汐的舌头,半晌,才摇摇头:“夏将军且随我来。”
夏怀渊心知不妙,可他还是对薛柔安抚道:“我去去就来。”薛柔岂有不知的,但是她现在只想多陪着梓汐一会儿:“好。”
两人到了僻静出,夏怀渊才问出口:“太医,你与我实话实,女……是不是不行了?”
那太医也十分为难:“那在下就不瞒将军了,姐如今——的确是油尽灯枯之势。可老朽医术浅薄,看姐的脉象虽弱,却弱中有力,若是好好调养,就是恢复也未可知。”
夏怀渊最不耐烦这些中庸之言。他了解这些太医,因为时常为皇室看诊,不敢下猛药,怕株连九族,可汐儿如今……他闭了闭眼,是该下决心了。
“在下谢过太医,女的病怕是不好了,还希望太医能保守此事,毕竟女是即将要嫁人的。”
那太医了然的头:“在下自然知道其中轻重,还请夏大人节哀。”
太医的到来并没有让梓汐的病情有所好转,她的身子每况愈下。纸终究包不住火,来探病的人越来越多,相熟之人尚能见梓汐一面,那些头之交也只留下礼品便离去了。京中人都言夏家姐八字太轻,压不住皇室威严,所以还没嫁人老天就要把她收回去了。
而那夏家姐未婚夫——玉王的反映就成了众人观望的重。
凌芷宫
保养得当的醇太妃依旧坐在她最爱的软榻之上,而那下面坐着的则是这段时间舆论的男主角——玉王。
“母妃近日心情大好啊?”
醇太妃把玩着自己染着丹蔻的手指:“皇儿难道就不开心吗?母妃可是听了,你那未婚妻怕是命不久矣。”
玉王灿然一笑:“母妃消息灵通,儿子自叹不如。只是没想到那夏姐倒是白瞎了好相貌,竟然这样没有福气,儿子本想着她若是聪明识趣,等我二人成婚之后琴瑟和鸣也未尝不可,可谁知她这样就受不住了。”
醇太妃面露嘲讽:“她福气浅薄,自然配不上我儿。如今她行将就木,母妃就去太后那里为你撤了这门婚事吧,也免得你娶一个将死之人入府,还糟了晦气。”
玉王却轻轻摇头:“母亲不必多虑,就是这样,儿子更要娶她,而且是风光大娶,十里红妆。”
“皇儿这是何意?难道你真愿意把这王妃之位给一个死人吗?我儿本应该与大族联姻,那夏家是微末出身,你娶她已是恩惠于她,现在她马上就死了,你再娶她又有何用途呢?”
玉王自有盘算:“母亲此言差矣。世人皆知,夏家千金自幼与人定亲,却因为男方悔婚,使夏姐在成婚之日颜面扫地。而后夏氏女与本王定下婚事,如今她性命危在旦夕,而我是她的未婚夫婿。若是我此时还坚持娶一病重之人过门,世人该如何看我?”
醇太妃恍然大悟:“那自是看我儿有情有义,对夏家恩重如山了。而待她死后,你的王妃之位自然还是空的,那些士族不会在意一个死去的王妃的。皇儿果然好算计,你既要娶那便娶吧。”
夏怀渊本以为梓汐如此情形,玉王目的间接达到,该是要退了这门亲事的。可谁成想玉王却亲自上门探望未婚妻。
一时京城大赞:“玉王爷平日里看着风流不羁,却是极为有情有义之人,那夏家姐都如此境地了,他竟不离不弃,甚至亲自前去探望,真是好儿郎的模范。”
“是啊,以前我都当是玉王爷荒唐无道呢,没想到现在才知道谁是真正的有情人。你可还记得之前与夏家姐定亲之人?”
“你那第一公子,自然是记得的。这个公子,倒是看着痴情,可人品……真是不提也罢。”
“这个公子当初娶了夏家养女,我听,前段日子那养女为公子产下一子,却是死胎,真是报应啊,那养女当场就疯了,跑出去不知踪迹,当真孽缘。”
“孽缘又如何,那夏姐倒是有个有情人,可惜没有那个福气享受。”
两人一时唏嘘不已,各人有各人的命,富贵百年,实在太难。
月凉坐在梓汐的床头细细的端详着梓汐的容颜,不禁哭出了声,这人,怎么一月不见瘦成了这个模样,她吃了多少的苦啊。
楚询枉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却看是自己妹子在哭,不由得摇摇头,把月凉带了出去,免得打扰到熟睡之人。
“月凉,梓汐在睡觉,等一会儿她醒了你定要笑颜以对的,不然她不放心。”
月凉看着这个深沉的大哥:“我实在是忍不住,汐儿……她以前那么……那么健康,那么善良,却是如今模样,夏夫人她是心病,再也好不了了。到底,是她不愿嫁给玉皇叔,才……至此的,是我们皇室害了她。”
楚询枉想起了那个曾经巧笑倩兮的女子,闭紧了双眼,终究是他晚了一步,才害她如此。若是早一天,若是他不犹豫……会如何?
“梓汐——是个好女子,她定不愿看到你如此伤心,收拾下随我进去吧。”
梓汐醒了,却听到开门声才睁眼:“月凉……你来了。”
她等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月凉一如往昔的努力笑着,却怎么呀压不住眼睛的酸涩,只好努力的睁大了眼睛:“是啊,来了,你这丫头,真是不拿我当姐妹,病了这么久也不。”
梓汐虚弱的笑笑:“你过我是招祸的体质,这病啊灾啊的还少吗,要是次次都麻烦你,怕是你嫌烦呢。”
月凉的眼睛还是红了:“没事,你是天儿的干娘呢,麻烦我一辈子才好,我也要缠着你一辈子。”
梓汐想拭去她眼角的泪,手提到一半却就无力的掉下去了,月凉急忙把自己的脸递上去,握住了她的手。梓汐眼角滑过了一滴泪:“月凉,我怕是没有一辈子了。”
月凉急切的捂住了她的嘴,像是她要是出来就没了什么一样。梓汐却执拗的看着她,月凉终是放了手:“你吧,让你。”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梓汐这辈子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父亲……母亲,他们日渐年迈,我却——不能照顾了,月凉姐姐待我如亲妹,就满足……满足……梓汐最后的愿望吧。”
月凉已然泣不成声:“你,吧。我都答应你。”
“以后帮我经常来探望父亲母亲……让他们知道……我一直都在。”
“好。汐儿,你一直都在的,一直都在。”
月凉就这样和梓汐聊着,她坐着,她躺着,聊初见,聊人生,聊天儿,聊……未来,可惜她没有未来了。
“月凉,你先走,我和梓……我和夏姐有话要。”楚询枉终究还是想再看看她。
月凉了然的拍了拍他的肩,出去了。
这是两人自楚询枉大殿求亲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梓汐对这个磊落的男子不是不感激的:“楚……楚大哥,谢谢你。谢谢你那日的求娶。”
楚询枉惨然一笑,谢谢他?“梓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梓汐凄楚一笑:“现在我这身子……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梓汐,我若当日我求娶不是因为月凉的请求,而是因为我心悦你,你可信?”
“我信,楚大哥为人刚毅疏阔,梓汐怎会不信。”
楚询枉握紧了拳头:“梓汐,是我对不起你,我晚了一步,若是我早一天,你可会应我?”
梓汐再次泪盈于睫,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会不会现在都晚了,楚大哥回去吧。月凉怕是等急了。”
楚询枉看着这个早无当日风采的姑娘,却是无比的心痛,他的迟疑,他的懦弱,终是害了她。
终于到了八月初九这日,梓汐如期出嫁,夏怀渊曾找玉王交涉过,梓汐的身体不宜移动,这婚礼就在夏家举办吧。可玉王怎会答应,他偏要那大红的花轿绕城一周,以彰显他的仁义贤明。看他那嘴脸夏怀渊恨不得直接带军队踏平了他的王府,可他……终是不能。
他夏怀渊血洒疆场半辈子,到最后,竟是连自家的儿女都无法庇佑,是他无能。看着缠绵病榻的女儿,这个一生峥嵘的男子留下了平生第一滴泪……
这是梓汐第二次穿上这大红色的嫁衣了,与上一次的艳丽无双不同,这次她的形容枯槁,死气沉沉,夏家也提前准备好了白灯笼,时时准备着换下那喜庆的红灯笼。丫头们更是没规矩的哭作一团,都被薛柔打发出去了。
薛柔拿起了篦子要给梓汐绾发,她的汐儿这样美,不能辜负了这好容颜。梓汐却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娘亲,不用了,女儿现在只想多……看看娘亲,把娘亲记在心里。”
若梓汐上次成亲薛柔是喜忧参半,那她这次便是情难自已了:“娘亲的汐儿啊。”她如同时候一般拉着梓汐坐在自己的怀里,“汐儿以后便不用看这尘世烦忧了,是娘亲对不住你,让你托生在我肚子里,汐儿下辈子做个普通儿女便好,娘亲愿折寿十年换你下辈子喜乐无忧。”她这辈子护不住自己的女儿,就让她用下半辈子来偿还吧。
梓汐忙想捂住她的嘴,那胳膊却怎样也抬不起来了,“娘亲不必如此,汐儿能做爹爹和娘亲的女儿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至于……下辈子,汐儿也会时时祈求上苍让父亲母亲长命百岁。娘亲,女儿这一去我们母女便再无来日,娘亲切莫为女儿伤了身子,爹爹还有初晓都需要你,女儿即使不在,也会时时挂念着您的,娘亲千万不要让女儿走得不安心。”
薛柔哪里还忍得住,她养了十几年疼在手里的汐儿,就这样马上要被人害死了,她却无能为力。上天啊,为什么不让那玉王去死……为什么不让醇太妃那等恶毒之人去死,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女儿。
“吉时已到。”喜娘的声音传来,提醒着薛柔时辰不早了。再不舍,这皇家的亲事已定,逃不得。
这次还是夏梓木背着梓汐上轿,他明显感觉到背上的分量不同往日,梓汐……瘦的也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妹妹可还有什么心事未了?”如今——这是他唯一问得出口的了。
他们时候嫡庶有别,他是庶长子,她是嫡长女,身份天差地别,他更是层曾一度在心里想着要是没有这个妹妹该有多好,可现在——他的妹妹马上就要死了,他的眼睛为何如此酸涩。
“大哥,妹妹要走了,以后爹娘,初晓就都交给你了,你和大嫂——要好好地。”
梓木把她向上抬了抬,想让她舒服些:“大哥定不负所望。”
全程和上次无差,初晓从大人的表情早已看出了什么,他还是紧紧的抓着梓汐的手,却更用力,他还不甚明白为何这样凝重,可内心的预感却告诉他——他的姐姐,可能不会回来了。
“姐姐,你还会回来吗?”他终于问出了口。
梓汐盖头下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会的,但是姐姐就算不会来,初晓也要替姐姐承欢父母膝下,以后若是想姐姐了,就吃一颗糖吧。”
初晓生怕她不回来,重重的头:“初晓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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