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的灾难,并未因地震的结束而宣告终止,恰恰相反,这场灾难,只是刚刚拉开序幕。导致扶桑陷入“大位之争”乃至最终爆发“萨长动乱”的诱因,表面上看,是海军陆军长期失和,矛盾越来越尖锐,最终酿成惨剧。深层次原因,则是长州、萨摩两地阀主对于大位的争夺,以及扶桑内部权力派系之间互相倾轧的必然结果。
抛弃后世的影响不论,只以目下而言,原本借战局压迫扶桑,希望实现利益最大化的阿尔比昂,现在只能彻底转投山东阵营。
不管承认与否,一个客观事实就是,曾经的日不落帝国,现在已经外强中干,实力不再。尤其在东方,其驻军的数量与战斗力,都不足以影响大局。只能靠正直手腕,以调停的方式维持自己传统强国的地位,并对这套手腕大为揄扬,自称为离岸平衡手。
可是单纯的正直手段,无助于解决天竺的问题,以及越来越多的自治领危机。天竺之乱,已经从一个简单的殖民地暴乱演化为一种极为可怕的反殖民活动趋势,大批殖民地出现不稳趋势,即使没发生暴乱,也在要求更多的自制权或是要求建国。
帝国需要兵力,必须将天竺叛乱尽快平定,才能给各殖民地一个警告。同样,泰西前线,也需要大量的人力,来维持战役的进行。
扶桑的国力和动员力,足以成为阿尔比昂的重要支持。乃至李村被围困的扶桑部队,亦是阿尔比昂的筹码之一。既通过这笔筹码要挟扶桑出兵支持自己,同时要挟山东,为阿尔比昂效力,最终再在自己的调停下,实现山东和平,这才算是真正的离岸平衡手。
完美无缺的计划,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粉碎。刚刚遭受天灾的扶桑,根本不可能抽调部队前往天竺平乱,更不可能动员部队支持泰西战场。现在能依靠的力量,只剩下山东,这次的交涉,无法再追求平衡。
朱尔典在阅读扶桑方面拍来的电报之后,喝了半杯葡萄酒,随后在自己的日记上写下:此事已无可挽回,我做出的决定很可能损害阿尔比昂未来的利益,但是我如果不这么做,我们连眼前的利益都无法维持。我相信历史,会对我的决断给予公正的评价。
会议再次开始时,康第的神情已经远不像第一次那么跋扈。扶桑的地震,给了他当头一棒,铁勒的拙劣表现,更是让康第失去了讨价还价的底气。
东线的战役,只能用糟糕透顶来形容。普鲁士军队两线作战,可是频频以少胜多,紧急援助铁勒的物资,转头,就出现在普军手中。如果再不能从东方获得可靠兵力支持,巴黎的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在会议开始之前,让我们先为京东大地震中的死亡者,默哀一分钟。”赵冠侯边说,边闭上了眼睛,简森夫人想着他昨天晚上的言语,强忍住笑容,也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态度格外虔诚。
当四个人睁开眼之后,朱尔典道:“冠侯,现在与其为死者默哀,不如先想着怎么帮助活人。我考虑了一下,你的意见确实有道理,之前的协议条款中,对于山东的利益确实有所损害,所以现在我和康第先生决定,重新考虑合作细节。”
“朱尔典阁下,你我再次达成了一致,我也觉得,我们该重新考虑一下合作细节问题。如阁下所见,因为战争,胶东地区经济遭到了极大破坏。战争每多拖延一天,山东的人民就要承受更多的苦难,经济也将承受更大的压力。而共合的财政情况,向来不能与泰西各国相比。即使正常年月,也长期处于入不敷出状态。现在加上失血,我们的财政压力更大。如果这种状况不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我恐怕很难组织大军出发。”
康第的脸色气的发青,索性闭口不言,朱尔典倒是表现的很从容“这一点,我已经考虑过了。现阶段,我们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实现和平。李村的扶桑军队处理问题,我想我们可以商议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再向神尾中将进行转达。另外,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经过我国的努力斡旋,扶桑海军加藤正吉司令官已经从原则上同意,实现全面停火,返回祖国。但是,普鲁士在青岛的军事物资,必须交由海军处理。当仓库移交完成后,海军就会撤出共合领海,实现全面和平。”
“怎么?海军决定先于陆军回国?”
朱尔典点头道:“没错。海军对于和平,有着充分的诚意,下面,就是考验鲁军诚意的时刻。”
加藤正吉的坐舰,已经实行了高度警戒,大批荷枪实弹的警卫兵,隔绝了舰长室与外界的联络。部分船员甚至以为发生了暴乱,海军挟持总司令作乱。及后才知,是高层的秘密会议。
看这种态势就知,会议的内容关系重大,有人在偷偷猜测:是不是要对青岛实行总攻击,或是打通交通线,营救那些陆军马鹿?
加藤正吉的声音,比起平时又提高了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情绪,渲染着每一名与会者。“诸君,帝国兴亡在此一举,全军协力,灭此朝食!”
“没错,我们已经没有退路,惟有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誓死捍卫天皇陛下!”
几名分舰队司令及海军高级将领,不愧为帝国优秀军人,异口同声,表达着自己为扶桑帝国战斗到底的志向。加藤正吉点头道:“不愧是我大和最优秀的男儿,就让我们拿出全部的力量,解决帝国的心腹之患,一举消灭陆军!”
“没错,为了皇国利益,必须铲除陆军!山县有朋那个老混蛋,窃居权柄多年,现在,居然还想干涉天皇陛下继承人问题。必须天诛!我们还在等什么?松方大人还处于第一师团与近卫师团包围之中,我们早一天回去,就能早一天消灭叛逆,辅佐亲王殿下登基。请司令官下命令吧,我们立刻返航!”
天皇的子息不旺,皇太子身故之后,只有还未成年的三笠宫崇仁亲王以及过继给海军有栖川宫亲王继嗣的高松宫亲王在世。作为海军,自然支持自己一方的皇子被立为继承人,何况,加藤正吉刚刚从国内得到绝密情报,天皇已经陷入昏迷,不知几时就可能魂归天国,化为神明守护国家。这个时候,大家争的不单纯是一个继承人身份,更重要的是在争大位!
一个亲近海军的天皇,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终于可以把宿敌陆军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从此海军可以扬眉吐气,一展报复。至于山县有朋那个老混蛋,也休想再骑在海军头上指手画脚,颐指气使。单是想一想,就让海军觉得激动不已,至于李村被围困的神尾部队……那些叛逆,早点去死吧!
正如同海军支持这位亲王的理由一样,陆军因为同样的原因,坚决反对高松宫亲王成为太子。
萨摩蕃主松方正信的主张,遭到山县有朋无情的斥责,当然,理由也很充分。既然宫亲王已经继嗣给宫亲王,那还有什么资格主张皇位?天皇陛下又没有绝嗣,不是还有宫亲王么?他成为皇太子理所当然,其他人怎么能升出觊觎之心?
不管论正直地位还是影响力,海军都不能与山县有朋相比,但是现在,海军也有自己的优势,就是山县有朋并没有太多时间关注松方、山本权兵卫等萨摩蕃的动向。
地震引发的火灾、爆炸、骚乱,把东京变成了人间活地狱。山本权兵卫提出的治安法被否决,随即,陆军宣布对东京实施军事管制,大批的武装军人紧急进入,控制各要害部门,实行紧急戒严。
一方面是维持社会秩序的需要,另一方面,天皇的身体一日三警,山县有朋年高力衰,也确实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兼顾其他。山本权兵卫就是利用这个时机,给加藤正吉发出电报,要他的远征舰队尽快返回东京,辅佐宫亲王殿下登基,将陆军叛逆,彻底消灭!
后世研究扶桑这一段历史的学者,关于陆军海军究竟谁是叛逆的发起方,展开过几次大规模辩论。双方都有着自己的依据,却谁也说服不了彼此。但是不管任意一方,都将加藤正吉的决断,称为:流血之始。
不过,客观的讲,加藤正吉并没有亵渎自己的职责,依旧为扶桑军方争取最大利益。
“如果我们这么撤退,就太便宜山东军队了。我已经向阿尔比昂提出要求,山东必须将自己控制的军事仓库,向我军开放。在我军彻底接管这些仓库,并将原属普鲁士的物资进行转运后,才能撤退。我们不能像陆军一样一事无成,总要做出些成绩,才好回国交代。”
“司令官阁下高见!但是,如果鲁军拒绝,我们该怎么办?”
“放心,我们在强撑,鲁军又何尝不是在强撑?难道鲁军还想跟海军打一仗?想想看,他们又哪来的本钱或是能力,跟伟大的皇国陆军作战?我相信,很快,鲁军就送来令我们满意的答复。”
参照鲁军之前的接触中,一向表现的退让,海军也相信,鲁军会按自己的要求做。普鲁士在山东经略数年,尤其为了备战,储备了海量的军事物资。很快,这些军事物资将用于国内的勘乱作战,就用这些武器,惩罚卑鄙的陆军马鹿吧!
鲁军的回复果然很快,青岛要塞临时司令官杨福田表示,同意扶桑海军要求,将四十个大型仓库,移交扶桑军人。但为避免发生不测,进入要塞的部队,必须为徒手兵,不能携带任何武器。
对于这一要求,扶桑军队也没有意见,他们的目的只是面子和物资,而不是要塞。现在就算鲁军把青岛送给海军,海军也未必有精力来管理。
考虑到普鲁士人的军火存量,加藤正吉动员了两个步兵联队临时改任搬运队,进入青岛要塞完成搬运任务。同时,邀请要塞司令官杨福田,到自己的旗舰上,与自己共进晚餐。
扶桑军人在鲁军的带领下,终于越过防线,进入青岛。一路走来,看着密布的工事、小型堡垒以及阵地内精神饱满的山东士兵。联队长竹内暗自庆幸
“司令官阁下的决断实在太英明了。如果要强攻这样的要塞,宝贵的陆战队士兵恐怕十无一存。即使最后作战成功,也是陆军得利,这实在是太蠢了。像现在这样,不用任何牺牲,就可以得到这么多战利品,这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
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询问着带路的鲁军士兵“贵军是否准备了大车?这么多物资,没有大车,可是很难运输的。”
鲁军的军官很是客气“放心,大车,民夫,都准备好了。只是我们人手有限,到时候,贵军士兵也要费些力气。”
“这不成问题。让我们像绅士一样,体面的结束战斗,这才是明智之举。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可以共进晚餐,然后一起去打猎。”
说话之间,队伍已经来到第一座大型仓库之前,根据地图指示,这就是鲁军移交的物资库之一。随着库房大门敞开,竹内的心不自觉的缩紧,仿佛传说中进入四十大盗宝库的主人公,普鲁士人留给自己的宝藏,又是些什么。
“什么!这……不可能!”马灯照到仓库里,将仓库内的物资情况照的雪亮。原本竹内认为,鲁军一定会耍些小花招,比如仓库实际只有一半装了东西,另一半全都空着。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这个仓库里装的满满的,并没有多少空余空间。
至于仓库里物资的价值,只能用四个字形容:价值连城!
是啊,当然是价值连城,那么多古董级的武器,拿到中古物市场说不定能卖大价钱。这仓库简直是中国传统冷兵器陈列室,如果对这些武器进行全面分析仔细研究,说不定能借机理清中国武术发展史。
但问题是,这是普鲁士的军事物资仓库?什么时候,普鲁士军人用生锈的单刀或是方天戟来武装自己?那沙枪貌似是乡村打野兽的装备,为什么也出现在这?
旗帜里,确实有普鲁士军旗,但是这“扶金灭洋”的旗子,也是普鲁士人用的?
而第二个仓库内,更是出现了发配的被褥,生毛的家具,以及破旧衣服。竹内中佐的耐心终于用光了。
以一个联队的徒手兵,向要塞里的鲁军发难,与送死无异,他只好选择向上峰汇报。正在与杨福田饮茶的加藤光吉目光阴沉,面色变的难看起来。
“杨将军,贵国这样的安排,似乎与我们和平的初衷南辕北辙,你现在人在我的船上,难道就认定,扶桑军人连杀一个人的胆量都没有么?”
舰长室的气氛,变的凝重,侍从官的手,移向了腰间。杨福田连配刀都没携带,动起手来,注定有死无生。可是杨福田脸上,却没有恐惧的表情,只淡淡一笑
“我是在你的船上,可是你一个联队在我的要塞里。我回不去,他们也回不来。我死了,要塞里有的是人可以接我的位子,你们又有多少个联队可以填?用我一个人,换你一个联队,这买卖做的过,要不,咱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