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楼今天依旧是被官府包场,不对外开放,但是孟思远如果想上楼,是不受这个禁止令限制的。他的马车来到楼下,很快就找到了赵冠侯那匹泰西大白马,以及一部亨斯美马车,那是秀荣的座驾。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正在楼上,稍后,就会有一个男人来这里,谈娶她的事情。
按赵冠侯给他的信,是要他在楼里等着,等到邹秀荣斥责对方时,自己出面,将这个求亲的男人痛殴一顿,以为惩戒。孟思远虽然是文弱书生,但是对付个五十几岁的读书人,应该还是不难办到的。何况,还有赵冠侯帮手,打赢是不成问题的。
他回想着自己与妻子在伦敦的生活,从恋爱到结婚,一路走来的情景,在刹那间,一股少年冲动,真的想要冲到楼上对秀荣说自己爱她,自己不能没有她。可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自己现在走的,是一条危险的路,一旦生意外,死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能够让自己的至爱不卷进这种事里,是最好的选择,他不希望秀荣陪着自己一起砍头,也不希望秀荣看到自己被斩时,哭的伤心欲绝。与其让她难过,不如让她开心,让她恨自己越深,对自己越绝望越好。
基于这种想法,他并没有拒绝母亲为自己张罗纳妾的事,反正自己不会真的碰那些女人,只要让秀荣知道自己要纳妾的消息,让她恨自己就好了。
远处,一顶轿子向这里过来,从轿班的人他就看的出,这是新任藩司玉山的轿子。夺妻之敌,就在眼前,自己冲上去,可以让对方知道,他不配拥有秀荣。可是……可是那样,秀荣还会恨自己么?小不忍,则乱大谋,做人不能太自私。
他终究放弃了冲下去的念头,转头吩咐车夫“去纺织厂。”随后,马车转向,绝尘而去。
玉山今天打扮的很阔气,一身崭新的缎面袍褂,戴一副墨晶眼镜,手上戴了一枚翡翠扳指,头面刻意收拾过,整个人都显的年轻了十几岁。他是个白面书生的相貌,身材容长,白面黑眉,很有几分儒雅气质,若是严格算起来,也可以算做美男子的行列。年龄虽然大了一些,但是没有老态,反倒是多了几分岁月沧桑打磨之后的成熟感。
翠玉迎在门,将他引着来到雅座里,见翠玉杨柳纤腰,摇曳生姿的模样,玉山心里不免又有了望蜀之心,盘算着该怎么向赵冠侯张口,讨来这个小妾。今天是赵冠侯与他约定好,与邹秀荣见一面的日子。两下在这把事情说妥,邹敬泽那里的工作,就不难做。他相信,凭自己拿的把柄,这女人是逃不出自己手心的。
等落座之后,赵冠侯道:“玉藩司,你拜托我的事,我已经为你办了。但是你是知道的,邹小姐是读过洋书的人,与咱们金国人的想法不一样。这件事,最后是要她自己做主,才能算数,今天把你们请来,就是当面把事情说妥。成与不成,都可以当面说清,以后没了罗嗦。玉藩司让我带的话,我已经带到了,至于邹小姐是什么态度,我可不敢做主。”
邹秀荣一笑“四弟,这件事,总要我们两下里说开来,今天有这么个机会,把事情讲清楚也很好。你且去厨房看看,为玉大人准备的菜,可曾备好了。”
见她肯支开赵冠侯与自己独对,玉山心头狂喜,看来这事已经成了一半。等到赵冠侯出去,他干咳两声“邹小姐,玉某对你,是一片真心,可对天日。我家里没有夫人,也无姬妾,你嫁给我,立刻就可以掌印。从此家里面的事,都由你来做主,这难道不是个好归宿?等将来我升了官,朝廷必有诰封下来,比起你做个商人之妇,诰命夫人不是强的多了?”
邹秀荣的脸上,也带了些笑容“玉老爷,我是个老女人了,你又何必非要缠着我不可。以你的身份,何愁找不到佳偶。”
“邹小姐,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被你迷住了,在我看来,女人在你这个年龄,最美。尤其你穿洋装的样子,让我魂牵梦绕,寝食难安。话说回来,我若是对你无情,只要把你们的事,对赵冠侯告,此时你早已经被抓到监狱里了。你也知道,女不入监,若是真到了监狱里,不管你是大家闺秀,还是留过洋的女人,都免不了任人摆布。我若是只想得到你的人,到时候不是予取予求?我不那么做,就是敬重你,不想轻慢了你。所贪图的也不是一时之快,而是白头偕老。”
他边说边向前凑了凑“你只要从了我,我便给你明媒正娶,我的子女,也会认你做母亲。你的情形我打听过,你与孟思远成亲多年,未曾生育。就算是再嫁,也很难嫁个好人家,我一个二品藩司,难道还辱没了你?”
邹秀荣道:“你……你是说,我只要从了你,你就不再提那件事,也不再为难冠侯兄弟。若是不从,就要去告我,让我吃牢饭?”
玉山大喜,这女人听到进监狱,总算是屈服了。只要这女人成了自己的人,还不是听凭丈夫做主?自来夫为妻天,且先应下,等到人一到手,就由不得她。她既掌管山东财政审核,所知情弊必多,到时候一一问出来,不怕拿不住赵冠侯。
当下点头道:“小姐放心,只要你肯答应我,我自然不会再提那事,一提,不是连自己都告了。我知道,我这样做,似乎有些趁人之危,要挟之嫌。可是我对你是一片真心,手段虽然激烈了一些,也也请你体谅。我鳏居数年,孤阳独亢之苦,外人又何尝知道。我生平不进纪院,不采野花,糟糠早丧,情形实在是苦的很。夫人是过来人,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
他说着话,手自然而然的伸出去,抓向邹秀荣的手,邹秀荣向后一躲,把脸一沉“你要干什么?我们还未成亲,怎能乱来。”
玉山嘿嘿一笑“你是读过洋书的,怎么还这么保守?本官听说过,在泰西男女之间,可是随便的很,只要看着顺眼,就可共寝。咱们早晚也是夫妻,又何必学那扭捏之态?”
他边说边又伸出手去,邹秀荣向后一躲“你别乱来,冠侯稍后即回,他一回来,咱们就没有面子了。”
听到咱们两字,玉山心头更喜,哈哈笑道:“赵大人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回来,或是不该回来。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早就和他商量好了,今天把夫人请出来,就是要成全我。没有一个时辰,他是不会回来的,这得意楼今天没有外客,不会有人打扰。别看他是巡抚,实际,他的前程,现在捏在我的手里,我要他向东,他绝对不敢向西,否则的话,我就摘他的顶戴!”、
“你,有这手段?”
玉山得意的点点头“我不瞒你,我手上,有几件很要紧的证据,足以证明他中饱私囊,朝廷新君登基,第一要抓的就是吏治,他这样的事要是抖出来,最轻也是个革职。我现在要什么,他就得给什么,不管是人是财,他有求必应。”
邹秀荣看了看身后的屏风“你等一下,我进去换一件衣服。”
佳人更衣,更增遐思,正在玉山琢磨着,是不是要到屏风后头,来个猛虎扑羊之时。门帘掀动,一个身穿大红紧身袄,下穿扎腿裤的女子从外面走进来,手中端了跟盘子“这是厨房敬的菜……诶,小姐呢?”
玉山不认识来人是谁,却见她眉目俊俏,妩媚之中又有英气兼有几分妇人的成熟,尤其紧身束腰,将身段勒显的格外突出,认定是邹秀荣的丫头。哈哈一笑“你家小姐,在后面更衣呢。来来,你坐下,咱们一起喝酒等她更衣。”
那女子摇头道:“这怎么成,你个男的,我怎么好和你一起坐。”说着话,将盘子一放,转身之际辫甩起,又黑又粗的大辫子,扫在玉山的眼镜上。后者的心神一荡,伸手抓住了这女子的衣袖。
“别急着走么,陪我坐一坐,有你的好处。你家小姐,眼看就要嫁给我了,你个丫鬟自然要跟过去。依你的人材,怎么也不能让你叠被铺床。”
这丫头不懂他说的什么,瞪着好看的大眼睛看着玉山“叠被铺床?我不干。我自己的被子,都是别人叠。”
“好大的架子啊,倒真是少见你这样的丫头,好,你陪我喝一杯酒,我就抬举你做个通房。”
那女子似乎没听懂他说什么,重复了一遍“你是说,要纳我做通房?”
“是啊,你这不就不用干活了不是。来坐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并没有说名字,而是一把抓起酒壶,仰头,将一壶酒倒进嘴里,随后抓起桌上的荷叶饼,卷了鸭肉就吃。玉山暗自皱眉,邹家书香门第,怎么用了这么个粗蠢的丫头,相貌不恶,可是举止太粗野了,好感就淡了几分。随口问道:“你跟着你们小姐,学了点什么?诗书还是算帐?”
“呜…………”那姑娘一口的食物,说了几句,玉山也没听懂,对她的看法,就从想纳通房,变成了只求一夕快乐。伸手抓向了这女子的手,这女子也不躲避,任他抓住。
鸭子这时候已经吃下去,话就能说的清楚“你说的那个,我哪个都不会。”
玉山抓着美人的手,觉得这手上生有老茧,评价又低两分,随口问道:“那你会什么?”
“我会的可多了,擒拿、摔跤,格斗……像现在这样,我就会这手。”她话音刚落,手腕一翻,已经扣住玉山的手。玉山做梦都不曾想到,会有女人有这么大的力气,只觉得一阵巨痛钻心,右手小指的骨头已经被拗断。
随后,只见这姑娘的手一路捋上去,响声不绝,玉山的腕骨、臂骨相继断折,女子随即拖着玉山起身,一记漂亮的背口袋,玉山的后背重重的砸在了楼板上。木制的楼板,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玉山一声惨叫“救命!快来人!”。
那女子则用脚踩着玉山的胸口,拉起他的另一只手“姑奶奶是赵冠侯的侧室,你敢说收我做通房,这便是官司打到哪里,也是我有理。嫂子,别看着,过来凑一股吧。”
邹秀荣自屏风后转出,身上换了一套西装西裤,脚上时下洋人流行的尖头皮鞋,走路的姿势依旧很大气,轻轻的走到玉山面前,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我忘了告诉你,在阿尔比昂读书时,我自学过两年击剑和扶桑的空手道。孟思远如果动手,都不是我的对手……。”
她猛的抬起脚来,朝着玉山身上脸上一阵猛踢,皮鞋的尖头,带起片片血肉。姜凤芝则手臂用力,喀嚓一声中,玉山的左臂也被折断。她又指着玉山两腿之间道:“朝那里来一脚,给他个痛快。”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这是要谋反!来人啊,拿反贼!抓刺客!”
玉山在一楼放了几个轿夫还有跟班,自有护卫之责,可是他连喊几声,都没有动静。等到邹秀容一连几脚踢的他出阵阵惨呼之后,楼板响动,赵冠侯拥着杨翠玉走过来,皱着眉头道:“瞎喊什么?这是酒楼,不是肉市,你这藩司跟宰猪似的大叫,好看啊?幸亏我把你带的人都抓起来了,要不然让他们听见,你多丢人。”
“你……你凭什么抓我的人?”
“就凭我是巡抚啊。”赵冠侯一笑,另一只手已经搭在姜凤芝肩膀上,将她也揽到怀里“我怀疑你的人涉嫌一宗葛明党的案子,怕他们行刺你,所以把他们抓起来。这是为了你好,你应该感谢我的。下回记住,多长几个心眼,未曾动心思之前,先扫听扫听,这人你惹不惹的起。”
他又看向邹秀荣“嫂子,这回出气了么?”
邹秀荣点点头“你说的很对,打完人之后,果然心里好受多了。”
“高兴了就好,我们先去吃饭,准备好的酒席别浪费。翠玉,叫几个人把这里收拾一下,把这个家伙扔到马车里,随便拉去哪。他好歹是个藩司,不能躺在大街上,影响不大好。”
玉山急道:“赵冠侯,这女人是葛明党,她男人也是葛明党。你身为朝廷命官,包庇葛明党,莫非是要谋反?”
赵冠侯回过头来,冷笑着看着玉山“你说谁是葛明党是你的事,至于怎么对待他们,是我的事。不服气,就去告我。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比较担心,你是否写的了状纸。你不是在山东有朋友么,让你的朋友想想办法,看他们能不能抓我。走,咱们吃饭去。”
几名得意楼的伙计已经走上来,七手八脚的抓起玉山下楼,茶晶眼镜摔的粉碎,翡翠扳指下落不明。玉山现在伤痛之余,心内更为恐惧,之前他的布置,都是从夺权的角度出,吃准他不敢掀桌子。
可是,赵冠侯如果真的和葛明党是一伙的,自己又该怎么办?或者说大金国,又该如何处置?(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