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平壤道员程元春抵达柳京。
初到柳京,程元春就预感这次平壤之行有些不太妙。
程元春是沿大同江逆流而上抵达柳京的,他在出京时了解过平壤的情况,也看到过相关的图片,但此时所见和他印象中的平壤大相径庭。
程元春乘坐的小火轮刚到蓬莱岛,就被在江上巡逻的镇武前军士兵拦住。
一名身穿镇武前军新式制服的班长带着四名士兵上了程元春乘坐的小火轮。
"船老大,请出示你的通行资格证。"班长按照规定检查。
"军爷稍等,这就拿来,这就拿来。"船老大连声应道。
就在镇武前军的士兵登船检查的时候,程元春躲在后舱正在暗暗观察镇武前军的士兵。
军容整齐、衣衫光鲜,这是镇武前军给程元春留下的第一印象。镇武前军已经全部换装,目前已经是五月份,穿的是刚刚配发的夏装。新式军装令镇武前军爱不释手,看在旁人眼里更是威武挺拔,一扫邋里邋遢的传统清军形象。
有礼有节,不亢不卑,这是镇武前军给程元春留下的第二个印象。此时的清军,包括八旗京营在内,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盲流或者叫花子,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卫生状况堪忧,几乎没有精神面貌可言。镇武前军的士兵仪表自然不消说,从心底迸发出来的那种自信,给人印象极其深刻,这样充满自信甚至带着点骄傲的气质只有经历过血火历练才能培养出来。
按程元春心中所想,此时的船老大应该做的不是找什么文书,而是应该塞点好处,只要打点停当,一般情况下就会放行。当然,也有不放行的时候,那种情况,一般是孝敬的不够,还要继续贿赂。
出乎程元春意料的是,船老大没有塞钱,甚至连句客套话都没有,直接返回驾驶舱寻找文书。
"为何不直接打点一番?"程元春情不自禁。
"这位爷有所不知,打点不得。柳京的军爷和别处的不同,如果老老实实找文书接受检查,只要没有违禁夹带,自然会放行。如果上下打点,且不说是否违禁,立时就要扣船抓人,端的是利害。这帮军爷做事,规矩着呢!"船老大知道程元春身份高贵,毕恭毕敬的回答,言语中居然包含有敬称。
此时的清人,面对军人的时候会尊一声"军爷",背后称呼军人不是"丘八"就是"大头兵",少有称呼"军爷"的。
"哦...柳京,为何叫柳京?不是平壤吗?"这个回答出乎程元春意料之外,程元春看向那几名士兵的目光多了几分凝重。
"柳京这个地名是以前的旧称,提督大人到平壤之后,就把平壤的名字改成了柳京,说是要去什么朝鲜化。咱也不知道是啥意思,提督大人乃是武曲星下凡,想来是对的。"船老大对于石云开恭敬有加,连姓氏都不敢提,可见石云开在柳京的威望之高。
"前朝旧制..."程元春的眼中又多了几分忧虑。
"你们这帮无赖汉,查什么查?知道船上做的是那位爷吗?赶紧滚了下去,休得在这里呱噪,小心爷治你们个'大不敬';之罪。"这边程元春和船老大刚说完,船头就传来叫骂声。
程元春一听便知,这是跟随他十几年的老家人程有财的声音。程元春丁忧三年,这次重新复出刚刚外放,也算是一方大员。程有财跟着程元春在老家也是憋得狠了,眼看到了平壤,到了程元春的地头,程有财终于忍不住要跳出来,给平壤当地军方来个下马威。
"要遭..."听到船头的叫骂声,船老大如蒙大祸,喊了声"糟"就奔出驾驶舱。
"放肆!镇武前军办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干涉,否则军法从事。"班长义正言辞面若冰霜。
"嘿!你他娘的还敢闲杂人等?谁是闲杂人等,瞪大眼睛看清楚,爷姓程名有财,乃是..."程有财有恃无恐,得意洋洋的要报家门,等着面前的几名"丘八"下跪求饶。
"这位爷,快别说了,快别说了..."船老大急匆匆奔过来,一把拉住程有财,连连像几名士兵赔罪:"几位军爷息怒,息怒,这位是外乡人,第一次到柳京,不明白咱们这里的规矩,冲撞了各位军爷,请几位军爷息怒,咱这是有有文书的,咱这是旅顺石二爷的船,几位军爷给个面子,给个面子。"
石铁胆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货运,也开始涉足客运,这条小火轮就是石铁胆名下的客船。
听到是石铁胆的船,几名士兵脸色稍霁,看向程有财的目光还是颇为不善。
"看什么看?别拦我。"程有财一把甩开船老大的手,叉着腰继续叫嚣:"告诉你们,赶紧速速滚下去,否则爷要是生了气,你们这帮该死的丘八吃罪不起,明着告诉你们,爷乃是..."
船老大被甩开之后就站到一旁,也不再劝,脸上现出幸灾乐祸的嘲讽。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程元春不知何故感觉不妙,他感觉如果再不出面,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老家人就会吃亏,于是步出舱门准备亮明身份。
就在程元春刚刚步出舱门的时候,班长面带厌恶的偏了偏头,身后两名早已跃跃欲试的士兵顿时如狼似虎的扑上去。
"你们要干嘛?"
程有财面色大变。
"住手!"
程元春高呼出声。
"..."船老大露出诡异的笑,带着点期待的表情,明显是在期待后续,仿佛这一幕时常发生。
"跪下!"
两名士兵狞笑着扑上来,挥动枪托,狠狠地砸在程有财的脖子上。
"好胆..."程有财高声惨叫。
"闭嘴!跪下!面向船舷双手抱头!没有命令不准说话移动,否则格杀勿论!"士兵杀气腾腾,铿锵有力的话语说出来如刀砍斧凿一般。
"你们知道..."程有财又惊又怒。
"闭嘴!跪下!面向船舷双手抱头!没有命令不准说话移动,否则格杀勿论!"一名士兵抬脚猛踹,一脚正中程有财面门。程有财"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四五颗牙齿清晰可见。
另一名士兵挥起枪托,狠狠的砸在程有财的头上,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程有财的脸颊留下来,触目惊心。
程有财连遭重创,一声不吭的一头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本官乃是新任平壤道员程元春,尔等住手!"程元春眼看家人被打,顾不得仪表,三步并作两步行至班长身边朗声喝道。
"镇武前军办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干涉,否则军法从事。"班长还是冷冰冰的回答。
现在,没有人怀疑这句话的执行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