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昌城繁华如常,皑皑白色在忙忙碌碌贩夫走卒的脚步下冻解冰释,街道上人流不息,叫卖声、马吠声不绝于耳。不远处孩童哈出热气烘着手,再轻轻敷在冻红的脸上,双紧盯着路旁的贩,确切应该是贩手中升腾出温饱香气的焦黄地瓜。孩童的眼睛流露出渴望,不由的吞咽着吐沫,哈气取暖的动作也戛然而止了。
“老板,地瓜多少钱?”一个衣裳单薄的男子看了眼贩,继而看向外焦内黄的地瓜,缩了缩脑袋,双手互抱的问道。
贩瞧了瞧男子,见他蓬头垢面精神萎靡,又身着奇装异服,上衣只剩内衬,下身则是红裤红靴,自觉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儿,没给好脸色“大的三文钱,的两文钱,要买就卖,不买快走!”
男子听贩极为敷衍的语气也不恼,伸手在腰间摸索了一番,掏出四个铜板,一脸惭愧“老板,我就四文钱,能给我一大一嘛?”
“你存心找乐的吧?我做本生意,让你一文钱,就断了自己的生计,你快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贩烦不胜烦的厌弃道,心想为了五文钱的地瓜居然还和自己斤斤计较,真是个穷光蛋,手在男子眼前晃了晃,示意让他快走。
男子被贩驱赶,心中也着实不好受,奈何两日没有吃食,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只好硬着头皮,从冻得僵硬的面皮上挤出笑容“老板,我要是有,自然给你了,你看我全身上下叮铃当啷就这四文钱,你就当发发善心,让我一文钱吧。”
“我你这人!怎么不要脸啊......”丑话还没完,贩猛然觉得男子看些面熟,欲言又止,最后无奈的“好吧,看你可怜,就让你一文钱!”完,接过四文钱,用纸包起一大一两个地瓜扔给了男子,便不再话,低头忙活起来。
男子赶忙道谢后,颤抖着双手收起地瓜,一瘸一拐的走到路边,对着那一脸期待的孩童伸出一个的地瓜。孩童愣愣的举头望着男子,薄薄的冰晶覆在他长发,容颜温煦不显悲喜,一双黑灰色的眼眸波动着悲凉之色。
孩童头上裹着破布,脸通红,身躯没有长开,辨不出是男是女,一口幼稚声调扬起“给我嘛?”
“嗯”男子轻应一声。孩童面露喜色,欢快的接过地瓜,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地瓜,虽是孩子,但是受了人的恩惠却不知所措。不等他出感激之话,男子转身离开,在风雪交加下男子紧了紧身上的薄衫,脚步蹒跚,未免凄凉了些。
“诶,真是可怜”卖地瓜的贩幽然叹息。孩童闻言,目送男子在大雪纷飞中绝尘,瞳孔中流露出莫名的哀伤。
沉淀的白雪铺出银亮的路途,追寻着男子的脚步。开始时一个个脚印相距差不多,很有规律,之后脚印渐渐杂乱,相距也越来越短,最后在一处空巷消失了。只见空巷身处,那名男子嘴唇发紫,倚在泥墙边全身哆嗦。男子身上的内衬绝不足以御寒,只能抱缩成一团来减缓温度的流失。僵直的手臂探入衣怀,掏出外焦内黄的地瓜,捂在手心取暖。
不过多久,地瓜温凉了下来,男子不舍的用双手捧起地瓜,奈何衣袖滑落,手腕处瘀血未清的伤疤赫然在目,双手颤抖不止,险些连地瓜都抓不稳了,只好把干裂的嘴唇凑到地瓜前,连皮带肉咬上一口,甘甜鲜美,入口即化。可男子冷面寒霜,看来即便是山珍海味在他吃来也是味如嚼蜡般。
“报仇,我真是痴人梦!如今仇人的去向都不清楚,还谈何报仇?何况我手脚经脉尽断,又有余毒缠身,苟延残喘已为难事,报仇更是难上加难,该如何是好?父亲、陌儿你们若在天有灵,可否指引我一条明路?”
男子心中苦涩难当,滴滴眼泪夺眶而出,不错,此人正是仇昭雪,他葬了仇启和仇陌儿后,还未片刻休息,官府的差人在恶匪走后接踵而来,仇昭雪本想求救,哪知每个人官差都是黑纱蒙面,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二话没就开始井然有序的掩埋尸体,清理血迹。
这才让他猜测到官差是来毁尸灭迹的,这还了得,这就意味着自己家的灭门惨案绝非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筹划的局!得到这个结论,不容多想,已经吓得仇昭雪急匆匆如丧家之犬从后门逃窜了出去,一路滚爬,远离了仇家府宅才趴在地上急促的喘息。
原先不运动还好,一运动仇昭雪猛然感觉气血上涌,虚汗淋漓。仇昭雪知道这是后遗症,原因 之一是阎王贴上的毒素还有部分残留在体内,其二是被挑断手脚筋后,身体五劳七伤,以后也休想再练什么武功了。
离开了家门后,一身寒素的仇昭雪无处可去,一路如孤魂游荡,几天下来身上不多的十来两银子也花得干干净净,倒不是十来两银子少了,而是这年头天灾**,颠沛流离的难民实在太多。心地纯良的仇昭雪,想到自己的遭遇更是倍加的同情他们的处境,倾尽所有换得他们一时温饱,一不心竟忘了自己的现状。
寒风瑟瑟中,仇昭雪昏昏欲睡,眼皮张合后逐渐入寐。梦境是温暖的,就像是火炭烘烤,炙热耀眼。
陌儿甜美的笑靥,诵诗时的滔滔不绝;父亲含蓄的呵责,教导时的尽心尽责;在梦中整合成断续的景象。风雪拂过,鲜活的面孔被吹成黑白斑驳,陌儿为保自己全尸,可以任由恶贼糟蹋侮辱!父亲吊死红菱时一声不吭的倔强!自己怎么敢忘却?怎么能忘却?
“孩子,父亲过多少遍,生当作人杰,死亦做鬼雄!我教过你,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不是为了一直屈,而是为了更好的伸!你一定能完成你的誓言!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原来你可以眼真真的看着我被那群人侮辱,自己却贪生怕死?你这个懦夫!你对得起我嘛?你对得起我嘛?”
梦境中,父亲鼓励鞭策自己!陌儿严词质问自己!仇昭雪蹙眉切齿,冷汗沿着额头向下流去“不!不!不是这样的,我一定会报仇的!陌儿,父亲,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会完成我的承诺,我要把那些狗贼碎尸万段!来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
“呵呵,是嘛?”陌儿冷笑。
“言而有信才好!”父亲严厉的呵斥。
“啊!”仇昭雪惊呼一声,从梦中醒来,陌儿和父亲惨死的模样还记忆犹新,不免后背冷飕飕。
冬季的天空依旧肃杀萧索,不知何时了,他的身上已经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自己居然没有被冻死,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仇昭雪心想大概是父亲和陌儿在天有灵希望自己不要这么卑微的死去。
“对了!”仇昭雪大惊大喜,几日来自己沉浸在悲伤之中,全然忘记了一个人。刚刚一觉惊出一身冷汗,突然间才想起来了,心想只需要找到此人,自家的灭门惨案自然会水落石出,到时候父亲和陌儿在九泉之下也能宽慰。
仇昭雪心中所思所想之人正是父亲仇启的忘年之交,名叫王阳明!
父亲曾和仇昭雪过,当年自己有幸结识一同科举的王阳明,此人文才韬略古今罕有!日后必当是人中骄楚!仇昭雪何尝不知道王阳明是伟大杰出之人,却不知为何,精通明史的仇昭雪回到明朝后,不但没有对这段历史认识得更加透彻,反而越发混淆不清!就连王阳明这等圣贤都只留了模糊的印象。只记得他是这个时代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
“听父亲,他在南都兵部任职,既然是父亲的朋友,他决计是会帮忙的。若在兵部,手中当有实权,不怕报不了大仇!我要赶去南都!”仇昭雪心下踌躇,计划已定,胸臆间的复仇之火又熊熊燃起了!
他抖落了一身积雪,再度启程时,风雪漫漫,前景一片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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