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妩叶从湖心亭走来,圆月下,身形娉婷。尽管可能是邺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却比奚菡还差了一点。就如此样貌,她怎么能匹配惊才绝艳的兰陵王?杨柳舒不懂,想到刚才她和穆衍之间的玩笑,杨柳舒更是不快。
杨柳舒是个心里放不住事的人,不快写了一脸。她抬起头看了明月,却不看向郑妩叶这一方。想来郑妩叶也是个粗枝大叶之人,就像未发生何事一般,十分自然地走到杨柳舒身边。
两人还未说上话,只见那两个高个子急冲冲地跑过。郑妩叶问了一声:做什么?高肃回过头来说:“去梅园品剑!”
“什么品剑?”
“拿出剑来看!”对于杨柳舒的疑问,郑妩叶就这解释,她似乎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剑是拿来拼杀的吧,有什么好看?杨柳舒不解,抬头看雪地里那两个向梅园跑去的身影不禁出了神。她从没见沉静如水的穆衍跑过,就算在原州被围困的危难时刻,再焦虑再匆忙他也就是加快脚步,走得从容。
此刻他奔跑着,像一个快乐的孩子。到后来索性将宽厚碍事的外衫脱了,甩手仍向天上。
习武之人对武器总是好奇,杨柳舒也想去看看高肃有些什么名剑。然而郑妩叶拉住她,兴高采烈地要求道:“妹妹教我几招,每次让长恭教我他总是不肯!”
看着郑妃恳切的眼神,杨柳舒不知该怎么拒绝好。可是武术哪里是一朝半夕能练成的事……
月光下的雪是银蓝色,粉淡的梅花在风中飘散,划过圆月,也是透明的银蓝。高肃手握长剑迎风而立,随意束起的长发飘在花瓣里,染了雪梅的馨香。如果还有机会,穆衍更希望是白天来这梅园,就如从前……清晨的阳光里,傲雪寒梅开得光艳,他和高肃品一壶茶,神驰万里。少年青春的面庞比阳光明媚。
“带了出尘?”高肃侧过头,眉毛一扬。
“当然!”穆衍举起剑,出尘剑修长的剑身,月光下散发凌厉的寒气。
“在此之前要问你件事:你那在徐州指腹为婚的娄玉仪小姐来找过我,说你悔婚了。怎么回事?”
“原本两家父母约定玉仪满十六我们完婚。而我如今身在敌国……还是不要耽误女儿家的锦瑟年华为好。”
“这几年你母亲寄住在娄府,她同意你这决定?”
“不同意,因此母亲不愿见我!”说到这里,穆衍凄然,看完母亲书信的那一刻,心流血了。他还是没能见到母亲,即便知道她就在徐州娄府,即便自七岁走散后从未见过。就算此次回了故里,怕也是分身乏术不得一见了。
高肃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终有一日,老夫人会体谅你的用心!”
……
隆冬的夜晚在邺是皎皎明月,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却是滚滚浓云。
就在即将入长安城门的那一刻,怀揣八百里加急奏报的信使只听耳畔一阵风声,眨眼的功夫一黑骑已将他远远甩在身后。这黑骑就如一道霹雳,将浓墨似的天空狠狠撕破。
不一刻,老宦官的传呼声在未央宫里此起彼伏。那高昂尖锐的声音撞击在未央宫古老的宫墙上,沉寂的黑暗被突然打碎。
“宣……宣丹州刺史、卫将军权如玙觐见!”
风尘仆仆的权如玙急忙登上麒麟殿的台阶。未及禀报,急切的宇文邕已经迎出,连忙扶起行礼的他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吐谷浑龙涸王莫昌献地万亩、率众十万余来附。其心虔诚,按照陛下旨意,已将其安置,其地更名扶州。莫昌本人已经启程,不日将入长安面见天颜。”
周旋三年终于尘埃落定。宇文邕一颗悬着的心落下,哈哈大笑,对身侧的人道:“蜀国公,你觉得如何?”
此时,权如玙才发现一直立在宇文邕身后的柱国将军、蜀国公尉迟迥。显然,他已经在此多时。权如玙并不知道,就在不到一炷香前,就在这麒麟殿里,手握重兵的尉迟迥刚刚向宇文邕表明了忠心。
尉迟迥躬身上前,道:“恭喜陛下,就连外族都仰慕于陛下的威仪。这是吉兆,恐怕要不了多少时日,连南边的陈国也会有重臣来归附我周。”
“好,好。如玙,这事办得漂亮,朕要好好地嘉奖你。你说,想要什么?”
“臣……臣……”
皇上会封赏,权如玙早就想到。练习千遍的几个字就在唇边。可是到了此刻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臣为国出些微之力,怎敢邀功……”这句话出来,右手的拳头已经握得生疼。此时,一个人影滑到殿门后。宇文邕一声厉喝:“常贵,出来,我们这些话不怕你听了去!”
常贵从未见孱弱的主子这般硬朗坚决地说话。他慌了神滚倒在地。宇文邕却并不犹豫,对身旁的侍卫说:“来人,把这不忠心的奴才拖出去砍了!”
未央宫里,屠刀结束常贵尖利的叫喊。
“那我们准备下一个计划!”宇文邕宣布,尉迟炯立刻跪下应诺。权如玙好奇的看向皇帝,等待他的吩咐……
深宫重重,青年皇帝的声音包裹在层层宫阙内。
……
杨柳舒终究不能看成兰陵王的宝剑,就在刚才,她才从郑妃的纠缠中脱身。
那个童心未泯的王妃真是麻烦,找了种种理由让她舞刀,并问道:“妹妹,你说我俩去行走江湖如何?”她眨巴着大眼睛,对未来抱以无限憧憬。天哪,有如此完美的男人在身边,她还强求什么?
“你说长恭?他常远征在外,我很无趣的!”郑妩叶鼓着嘴使得她的脸有可爱的婴儿肥。听此一言杨柳舒不禁唏嘘,有那犹如神诋之人的爱,她还觉得无趣!如果穆衍能给她哪怕只有一半的爱,那就算是海角天涯、赴汤蹈火,她也会毫不迟疑地追随而去。
……
想到这里,杨柳舒突然脸上发烧。她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抬眼望去,深夜的兰陵王府在朗朗月色中沉寂。
风静了、雪静了、荷花池里一只残荷突然断了,滑落在和着冰凌的水面。冰水中的月亮零零碎碎地随涟漪荡漾到岸边朱漆彩绘的回廊上……
有一个衣角垂到水里,有人靠着柱子斜躺在回廊的长椅上。他的发髻送了,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在这隆冬的深夜,他没有穿外衣,中衫的长衣角垂到水面上。
是穆衍,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杨柳舒走过去,想叫醒他,却又不忍。他斜着头靠在柱子上,怀抱出尘剑。从斜背后来的月光给了他一个光滑的银色轮廓。他嘴角微扬,平时所有的不安、焦虑,这一刻都在他安详的睡容里融化了。杨柳舒从未见过他的睡容,月下,冰雕玉砌的人儿与这院落雪景再匹配不过。他就如此沉静地睡在池边,谁能想到这就是周国学识广博、胆略出众的青年尚书呢?恐怕只有在兰陵王府邸他才会这样安睡吧。
杨柳舒突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出神许久。她解开自己的披风,要为穆衍盖上——他穿得实在太少,杨柳舒拿着披风的手刚递到他面侧,就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的热力……还有……那醉人的清甜酒香。齐国国丧,举国禁酒。穆衍应该是没有喝酒的,可能是平日里爱酒之甚,以至于满身酒气。
杨柳舒摇头,将披风为他盖好。只听哐啷一声,出尘剑滑落到青石板上。穆衍微微张开眼睛。杨柳舒的脸与他凑得极近,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而他没有惊讶,继续闭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了句:“阿舒啊……”
杨柳舒抬起头准备转身拾剑,没想到穆衍突然张开手臂,狠狠地将她抱在怀里。杨柳舒一头跌进来,隆冬里穆衍的胸怀温暖异常。
不更事的女孩手足无措,还来不及反应,樱桃小嘴已经被重重吻住……
一道霹雳闪过眼前,穿过身体,杨柳舒整个人麻了动弹不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