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68年（北周保定八年，北齐天统四年）十二月
这一年发生的最后一件大事是齐国太上皇的驾崩。这个还只是中年的前任齐帝于腊月辛未崩于邺宫乾寿堂，谥武成皇帝，庙号世祖。
周国得到消息，派河阳公李纶前往邺城吊唁，一同前往的还有曾为谈和使的乐部尚书穆衍及府兵卫将军兼京城宿卫副统领杨柳舒。
1、
邺城风物
故国是什么样子？她有最清澈的河流、最巍峨的群山、有最繁华的都城、最善良可爱的人……种种遐想，原来只在梦里，这一刻终于成为现实。离开齐地有十年了，那一片土地在记忆中模糊得只剩下一丝母亲的馨香。而今终于又在眼前。
而齐国，没有让杨柳舒失望！
公元569年（北周保定九年，北齐天统五年）正月。周国凭吊使团从潼关进入齐地，这个美丽富饶的国度在杨柳舒面前渐渐展开它诱人的画卷。
最美的山水、最繁华的城市都在诠释这个国家的富饶强盛。就只是经过边境的一个小城时，杨柳舒就惊讶地东张希望，看看行人光鲜的衣衫，不时为自己局促的打扮而惭愧不已。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杨柳舒感叹，无比期许地快马加鞭，恨不能立刻就飞到皇都邺城。漫天雪花被突然加速的气流卷动、划着弧线追着马尾而去。
河阳公李纶上了年纪，白须霜眉精神矍铄。马车上的他，拉一把窗帘，看到意气风发的女将疾驰出去，掠着胡须笑道：“齐国地大物博，如果两国修好，真是个游历的好去处。穆大人，您是原籍齐地，也有许多年没回来了吧！”
“是啊，”穆衍骑马在马车侧，与李纶闲谈，“齐国凭山靠海、良田万顷、矿山林立，先天独厚。要是把我周西面的万里黄沙和齐国的海岸对换，陛下定会非常高兴。”
话到此处，山开林退，广阔的平原涌进视野。时值隆冬，山河含玉。白茫茫的飞絮是巍巍皇都的飘渺帘幕。未掠开的帘幕深处，有青灰色高墙一抹浓淡不一的轮廓，雪白的天地间一个金色凤凰已经几不可见却有闪动的金光跃入人眼。
茫茫苍原，有乐声随风而来，乐声飘渺却雄壮，柔美而浑厚。就只是一听，凛冽的寒风打在脸上都没了寒气。
杨柳舒听得入神，穆衍策马来到她身旁：“齐国太尉斛律光开国初期的军歌，这个周齐两国开国时期留下的猛将，简直就是军神化身！这首军歌如今已成为齐地百姓耳熟能详的歌谣了！”
军神？斛律光？但就一个兰陵王就让周国人不寒而栗，这个斛律光才是齐国真正的军神？
这是怎么一个强大的国度啊，不愧为这样一个词“伟大祖国！”
杨柳舒心中无比欢畅，穆衍是否也因有此故国而欣慰呢？
杨柳舒侧目，看到穆衍策白马迎雪而立，湖底蓝的厚重缎衣迎着猎猎强风飞舞。漫天飞絮里，他昂首望向皇都邺城，狭长的双目因迎面而来的冰雪微暇。他是笑着，浅笑，却有真心欢快的气息。那欢快可能来自亲近故国，立刻融入悠然的歌声中。
刺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天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
据说邺城比长安繁华，各种衣着、各种肤色的商人聚集于街市。南朝的刺绣、突厥的宝马，应有尽有。而然，杨柳舒没有这个眼福，国丧期间，严禁商业。
街道上穿梭的人流身着素衣、低头前行。即使看不到热闹的市集，杨柳舒也能想象得到齐国的富足。足有十丈宽的城中驰道两侧被一丈高的黑纱围成两面墙。两排黑墙交汇在视野尽头。视野尽头有一簇深影，穆衍说那是宏伟的宫殿。黑纱是南朝产的冰蚕丝，那是寸丝寸金的宝贝。齐国用此祭奠逝去的先皇，也向前来凭吊的它国使节一展国威。
白皑皑的大雪里皇城整齐的建筑、宽阔的街道、林立的槐树都成了白色，就如高明的画师，在勾勒了如诗美景后才发现丹青盒里只剩黑墨，于是将墨汁和了水，又并不搅匀，随意泼向画卷，于是整个画卷就只剩下写意的黑、白、灰三色……
就在这个简单明了的画卷里，兰陵王的出现成为它的点金之笔。他是惯常的窄袖素衣。袖口及衣领的卷云纹是闪光的银灰。杨柳舒不知道是那卷云纹在闪光还是他黑白的钢制面具在闪光。这个换成黑白的兽面依然狰狞，李纶在看到它的那一刻摇晃了一下退后一步。而穆衍拱手行礼，抬眼的那一刻，温和的目光在面具的反光里化开了。
时隔三年，他们又见面了。
……
按照事先的约定，周国使团就住在兰陵王府。见了气势磅礴的皇城，杨柳舒有些不适应兰陵王府的淡雅。朱门碧瓦，池水回廊，加上闲缀其间的几处两层木楼，王府的格调淡得与那个沙场上歃血拔剑、挥斥方遒的大将军极不相配。
就连李纶，在踏入期待已久的兰陵王府时，掠着白胡子说：“人说兰陵王广敛财物，上门献财者来之不惧，为何王府这般素淡？可能还比不上穆大人的府邸吧！”
李纶说得小声，只有近旁的杨柳舒和穆衍听到。杨柳舒心惊，惊异于世上竟有如此亵渎兰陵王的传闻。而穆衍不语，微微一笑，似乎就这样默认了。
入住当天，李纶和穆衍安排妥当去了邺宫觐见齐帝，凭吊先皇。王府里的接风宴就为杨柳舒一人而设。
席间兰陵王还是银色面具，他只两句致辞，便退坐一旁，陪同人等纷纷向杨柳舒敬酒，但她看着那冰冷狰狞的面具食不甘味。
直到穆衍笑吟吟的回来……
月上枝头、闲人散去，穆衍自邺宫而返。他是单独回来的，一脸笑意。
“李大人呢？”杨柳舒问他，他神秘地笑着说：“李大人爱佛，我说金光寺主持道惠法师约他说法，他忙不迭地跑去了。一边小跑一边还说：派几个人去护卫，今夜不用给他留门了。”
“就是你有办法，这下我也不用戴着劳什子的面具了！”兰陵王取了面具，带上穆衍行出正堂。他一边走一边说，“刚才戴着面具我都没吃上东西，饿死了！”
“叫上妩叶一起吃点，我进宫拘束也没吃成什么！”穆衍跟出去，随后又向杨柳舒招手，说，“一起来，我带你见见兰陵王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