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何其?夜未央。”
当年未央宫以诗经此句得名,同时也对应西汉原有的长乐宫,取长乐未央之意。
未央宫位于长安城西南,始建于汉高祖时期。其间经过汉代、三国、魏晋、到如今已是七百年有余。未央宫殿在难以计数的改朝换代里损坏重建,却一直沿用着汉时的布局和格调。几百年的风霜,上百帝王的春秋大业曾在这里绽放光芒。
1、朝聘
公元565年,(北周保定五年,北齐天统元年)八月。
适逢金秋,长安城里夹道的高大榆树在秋风中晃动着金黄的叶片。哪怕是轻轻的风来,也会落得满地碎叶。
未央皇宫修修缮缮地过了几百年,古老的宫殿,就算曾经是金铺玉户,到如今也陈坷难去。
未央宫里的皇帝不如北阙的大冢宰风光,这几乎是周国上下的共识。好在皇帝自觉,对大冢宰也恭敬如父。就如今日,前殿的朝堂上,朝聘如此庄重之事,大冢宰还是坐在皇帝身侧。
先是两位将军,一位大臣接受了进爵和赏赐。当何泉念到穆衍的名字时,别说杨柳舒,就连穆衍自己都以为听错了——之前朝聘的名单里并没有穆衍。
“穆卿,这是大冢宰的赏赐。乐将从尚书台中分离出来,单独组建乐部。大冢宰说,这个尚书你来做合适。”
还是乐部,这个跟兵戈、时政相去甚远的部门。说是擢升,穆衍却从主管礼乐变成单管乐了。
“穆卿,这是朕给你的赏赐,要对得起大冢宰的提携,好好做事!”宇文邕取出一件东西,交给何泉转给穆衍。穆衍接过,那是一只洁白透亮的一鸡蛋大小的玉瑗。玉瑗是先秦时期天子朝聘时给最信任臣子的赏赐。在周,穆衍还没见过宇文邕给过哪位大臣玉瑗。
他抬头,皇帝脸上是一脸慵懒笑容。
杨柳舒不知道宇文邕是不是自愿给穆衍这个职位,她本来觉得这定是宇文护的主意。但是,此时,在宇文邕的脸上真的没有任何不情愿的痕迹。
待到何泉读下一个擢升的旨意时,宇文邕脸上的笑容变成十分放肆的暧昧。
“擢升杨柳舒为开府将军,领京城宿卫。”
杨柳舒一懵,又是个没有预示的旨意……可是,京城宿卫便不用上周齐前线,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就在昨日,穆衍还跟她说过会向宇文邕建议不让她上前线,那么快就……刚刚退下的穆衍也是吃惊地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宇文邕的坏笑十分明显,就连宇文护都无奈摇头。
这个皇帝在搞什么鬼?又是做戏给宇文护看吗?
杨柳舒一边领旨谢恩,一边再次觉得自己幼稚:为何身边尽是些看不懂的人?
……
瑗,玉质,圆孔铜钱式样,却比铜钱大许多。宇文邕赏赐给穆衍的这枚瑗通体洁白,温润如水,毫无瑕疵。
权如玙拿过穆衍的瑗,举过头顶,朗朗夜空中明月高悬,而那瑗比明月还透亮光洁几分。
“很漂亮。传说神武皇帝给过当今皇上一枚瑗,不知是不是这枚。”神武皇帝宇文泰是周国开国皇帝,在周如神般的存在,周人包括权如玙,每每提到他时总是满腔的崇敬。
穆衍抢了瑗,立刻说了句:“肯定不是,神武皇帝的宝物,陛下哪会随便给我!”
“陛下器重大人却是有目共睹!”权如玙说着,侧头问向另一边的杨柳舒,“杨将军,你说是吧!”
“嗯!”杨柳舒应了,看向穆衍的笑脸,那笑脸上没看到一丝无功受禄的歉疚。然而,她没看到,穆衍已将瑗收入里衣。杨柳舒从此再也没见过这枚完整的瑗,直到许多年后它破成两半。
“加官进爵了,你们怎么不特别高兴呢?来来我们兄弟三人把这杯干了!”
权如玙招呼着另外两人,没想到杨柳舒听到这句话后突然站起来,脸色如乌云聚集,右手已经摸到背后的刀柄。
“杨……”
权如玙来不及申辩,一把双龙刀已经落到他桌前。酒杯吱吱晃了两下,大半个月亮的脸在双龙刀锋上拉长成浮动的椭圆。
杨柳舒拔了刀,“哼”的一声,转身离开穆府后花园的观鱼亭。府兵将军的铠甲在月夜反射着零星的银光。
……
穆衍笑,笑得几乎流泪,终于忍住笑了,他才说:“你把小丫头惹怒了!”
权如玙惊讶的嘴巴这才合拢,问:“穆大人有没有发现,刚才……”
“什么?”
“刚才杨将军的眼睛是紫色的?”
“你看错了吧,怎么会有这种事!小丫头的一把刀就把你吓晕了?”
“可能是看错吧,怎么会呢……”权如玙摸摸脑勺,笑得憨厚。穆衍已经扬手扶袖,将二人面前的酒杯添满……
……
月影风动,满园牡丹只剩枝繁叶茂的深绿。今年的花期在潼关战场时错过了……即使没有牡丹,园里还有翠竹、有芙蓉。
这晴朗的初秋夜,凉风习习,池塘里的锦鲤不时露出几个红色的脊背。水红色的芙蓉花瓣随清风飘散,落到池里,有些旋转着落到佳人裙裾边。那佳人一身清凉浅绿纱裙,乌鬓圆脸,杏目柳眉,说不出的甜美可人。
……可是这个人怎么长得那么眼熟呢?
穆衍回过头去,举杯饮酒。权如玙好容易终于说出句话来:“穆大人身边尽是些绝色人物!”
“如玙,你赞美佳人之言语也仅限于此了!”穆衍饮完一杯,对杨柳舒招手道,“阿舒,快过来,权将军没见过美女,让他近点看。”
“谁说的?奚姑娘更……”也就点到为止,权如玙停住言语,昂首望月。残缺的明月高悬中天,孤寂冷清。还有三日就是中秋了,月真能园吗?
杨柳舒走近来。刚刚回府换了身女装的她,完全没有了刚刚离去时的怒气。她坐到二人中间,拿起原本就属于她的酒杯道:“权将军,这次不能说是兄弟三人了吧!”
“我嘴拙,姑娘不要见怪!”权如玙抱歉地笑着。
穆衍却说:“阿舒,你是小孩子心性,如玙刚才那话你还那么当真。还没及笄吧!”
听了这话,杨柳舒原本平和的笑容突然又消失了,右手又身向后背。
穆衍早已发觉她的动向,立刻制止道:“再出刀可真是小孩子心性了,你不会换了身女装还把双龙刀背在身上吧!”
杨柳舒没有带刀出来,却不忿地说:“谁说我没有及笄,过了今年我就十六了。”
女子十五便是及笄,汉家父母多会在女儿十五周岁时为她行及笄之礼,算是女孩成年,到了出嫁的年龄。
杨柳舒这样说,不过尽量把自己说大些。可是,穆衍听出来了,笑了。看向杨柳舒的眼睛里有些许歉意。这个失去双亲的女孩,及笄礼的时间已过,却没有人想起来她的生日。或许她的生日和牡丹的花期一样,都在血海潼关中错过了!
“那奚姑娘……”权如玙问向穆衍,杨柳舒顺口回答,“她比我大几月。”
“真是可怜!不知中秋是否能见她一面。”权如玙低语两句,杨柳舒没有听到,穆衍却是听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