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宇文邕准备休整两日后回长安。权如玙到来的当天,皇帝移驾李将军府上,并当即宣布李贤继任原州刺史。
当晚,因伤卧床休息的杨柳舒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宇文邕的几声厉喝。她起身走到窗口,看到宇文邕对着跪在他面前的官员严厉地说着什么。
正在这时,穆衍敲门进来,走到杨柳舒身后,和她一起看向天井里的宇文邕。
“先生,陛下怎么了?”
“他原来想救的那个人,陈崇,已经死了。宇文护给了陈崇一碗毒酒。并写信来说:此人其罪当诛,请陛下定罪!”
“啊?已经把人杀了,还要定什么罪?宇文护把这个皇帝当什么?”
宇文邕的愤怒可想而知,但是……
“你想他会怎么处理?”
“杀了那个送信的,回去找宇文护理论!”
听完,穆衍只是一笑,并不言语。
宇文邕看向眼前跪倒的送信官员,眼中恢复平静。他长吸一口气,懒洋洋地说:“告诉大冢宰,就说:陈崇妖言惑众、欺君妄上,卿此事处理得十分妥当。”
……
杨柳舒没想到宇文邕是这样接受这个事实的,或许帝王的境界不是如她这般的常人所能企及。也许,正如穆衍解释的那样,此时的宇文邕只能接受事实,只是他接受得快而已。
夜里,负伤的杨柳舒没能好好休息。子时刚过,宇文邕紧急召集随行的文武官员。
杨柳舒走进厅堂的时候,穆衍和权如玙已经到场,腿上负伤的李穆刚刚被人扶进来。
见杨柳舒进来,宇文邕停下对穆衍的谈话,问她: “杨将军在洛阳一战中见过兰陵王,你觉得此人如何?”
“用兵如神!”这一问突兀,杨柳舒来不及思考便回答了。
“……杨将军直率,这样评价敌将,”宇文邕无奈一笑,却没有责备,转而对身旁的权如玙吩咐道,“如玙给杨将军说说兰陵王!”
“是!”权如玙开始介绍,“齐国兰陵王高肃,字长恭,当今齐帝的侄子。洛阳城下一战成名,其享誉齐国。如今是齐国大司马,有重兵在手……这样一位齐国名将,如今才十九!”
杨柳舒心里一惊,不为兰陵王的英雄风华,而是……这个年纪正和穆衍一样,难道他真的是……。她突然疑惑起前段时间穆衍是否真的在银州。没等她反应过来,宇文邕又说:“刚刚送来急报,说:兰陵王率军十万攻打潼关,我潼关守军已经疲于应付!”
潼关,周齐之间的战略要塞。一旦潼关失守,齐军便可长驱直入周境,直到长安城下再无险可守。杨柳舒惊愕,内心却是有深深压抑的喜悦――这个兰陵王果然英雄少年。
……
公元565年(北周保定五年,北齐清河四年),三月。
这一年春天,周境内黄河银州段发生严重凌汛。翻腾的黄河水殃及附近数十个县郡,灾民多达百万。银州及附近州郡的守军调集到银州灾区,筑堤畅流。齐军趁北方边界守备空虚,潼关兵力薄弱偷袭潼关。
周帝得到齐军入侵的消息,派遣穆衍随权景宣将军带两万兵力急赴潼关。周帝自己则在回长安修正后与大冢宰宇文护一气率五万大军亲征潼关。随同前往的有杨柳舒和权如玙。以及大批武器军资,其中包括火龙。
等周帝大军到达潼关战场附近时,已经是四月初。此时潼关守军已经被困月余,几近崩溃。
……
援军一路奔袭赶到潼关北五十里)的马牧泽时,穆衍已经**在此等候。
刚好在今日,杨柳舒收到奚菡的来信。在她准备找穆衍询问奚菡今后该怎么做时,正好看到宇文邕正在穆衍帐中与他举杯畅饮。
“杨将军来了!”宇文邕不胜酒力,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通红,当他看到杨柳舒疾步进穆衍的营帐来举起杯,笑盈盈地邀酒。
相比之下穆衍却是好酒量,他气定神闲,优雅镇静地轻轻按下宇文邕的酒杯,道:“陛下,今日杨将军不能饮酒……”
“哦,对对,夜里将军还要给潼关守军送粮草……”说着说着,这个皇帝的舌头已打结,到后来干脆一头倒在案上一醉不醒。
杨柳舒最看不惯穆衍和宇文邕在紧要时刻喝酒言笑。经过原州一劫后刚刚对他有点好感,此时又是一落千丈。她冷漠地看着这个烂醉如泥的皇帝被几名侍卫抬走后,心里暗想:“这是什么君、什么臣啊!”
“你可别小觑他!”帐内已经没有他人,穆衍压低声音,“这个皇帝十四岁时已经出任大将军,镇守同州!”穆衍微笑着将酒杯中残留的烈酒一饮而尽,说出这些话时不动声色。
“啊?那他为何总是如此……他此时的样子和在原州时差别很大啊!”
“因为,此时我们在大冢宰眼皮底下!你真以为他的两个哥哥都是病故吗?他们都是被宇文护毒杀,他若不懂得韬光养晦……”
“这样的君王一旦得势必是明君吧……所以叠大人就安排奚菡来离间他们君臣!是不是?”镇静之后,杨柳舒同样不动声色,言辞却比刀锋犀利。而穆衍又倒了一杯酒,边饮边说:“阿舒,你这是什么口气?身为她的地位这是她该做的。”
……
北方的春天来得晚,四月里,呼号的春风仍然夹杂凛冽的寒意。穆衍将杨柳舒带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山岗。前方不远处是密布的营帐,营帐外高山巍峨。
“这里说话方便些,”站定后穆衍开口道,“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
杨柳舒倒没多说,只是将奚菡的信交给穆衍。信上除了奚菡进宫后的日常生活,没有其他。宫内的生活十分单调,就连宇文邕也从未见过一面。
“真奇怪,看样子宇文邕并不痴迷于她。可是,之前宇文邕对我说过想封奚菡为王妃,留在身边。我还以为他对奚菡一见钟情!”
“看来,先生对男女之情的玄妙并不能参透,先生也不是十全十能之人啊!”杨柳舒笑道。没想到穆衍立刻回答:“可我一眼就看出权如玙中意奚菡。我也知道……”他的表情变得暧昧,那看向杨柳舒的笑容有狐狸般的魅惑。
杨柳舒突然明白他想说什么,脸顿时通红。
“我也知道……你喜欢……”
“先生不要说了!”杨柳舒喊了一声,立刻冲下山岗,向大营跑去。
“阿舒!给我点时间。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这算是承诺吗?杨柳舒停下来,回头望去。风骤起,穆衍面侧垂落的一缕长发在风中飘扬。屹立在春风中的他美好得不真实。
杨柳舒还是没能开口询问穆衍和那个带着面具挥旌十万而来的人物是什么关系。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将这二人联系在一起。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在血色氤氲的战场上瞬间揭开面具时是否有那般的震撼?有的,因为他是天地间最漂亮的人物。
也许到了今晚,就能揭开这个谜。
风大了,凉凉的春风带来南面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空中传来悠远的鹰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