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愿一同获罪！”穆衍为救自己连连在周帝面前磕头，直磕得额头鲜血淋淋。
“穆卿，你是忠臣之后，国之栋梁……”那个孱弱的身躯说出让人惊愕不已的话，他是周的忠臣之后，是周的国之栋梁。那么齐国呢？他是齐国的什么？
杨柳舒被突如其来的轰响震醒，立马暗地里责骂自己如此庄重的时刻不该走神。
此处校场设在长安城外三十里的深山中，四周密树丛林，五百步见方的空地南段放置着一个三人多长的巨柱。杨柳舒站在巨柱后不远处，她的身前有穆衍、权如玙等几位大臣将军。宇文邕正襟危坐在一把镶白玉的龙椅上，兴致勃勃地向前观望。
本来也通知了大冢宰，但他不齿于此等“奇技淫巧”之器因此没有亲自到场。
点火士卒再次举着火把跑上前去。接着眼前巨亮，一束火舌从巨柱前端喷出，立刻数丈之外的树木燃起熊熊烈火。
众人一片欢腾。
火龙，这是火龙，杨柳舒认得。当时，洛阳城下，火龙所过之处数十丈内黑烟焦土，所向无敌，就连巨大的洛阳城门也险些在火龙的火舌下崩塌。那威力何止雷霆万顷？那决不是眼前那只点着一把树木的的火器所能企及的。
权如玙掌握了威力更加强大的武器，而众人还在为这“刚刚建造完工的火龙”欢欣鼓舞。
宇文邕同样喜形于色，直起身道：“权将军辛苦了！我大周有如此利器定能攘外安内，所向无敌！还有……穆卿……”
“臣在！”
“说到火龙的发明，你是首功之臣！回宫后，朕要大大赏赐尔等！”
穆衍低着头，杨柳舒看不到他的表情。她茫然，自己跟着这个迷题越来越多的人到底算是什么？
“我是齐人，”杨柳舒心想，“先生您如果效忠于周，你我定不共戴天！”她直视穆衍，谢过皇恩后的穆衍仰首面向天空。明媚春光透过鹅黄的新芽在他完美的脸部轮毂上投射一点点或轻或重的绿影。
或是知道被她注视，穆衍侧过目来，在看向她的目光里没有喜悦、没有悲哀。微暇的眼眸中只是冰冷的寒光。
……
周帝对穆衍的赏赐不是加官进爵，也不是黄金万两。而是一块御笔匾额，之上是“智如穆衍”四个大字。
穆衍貌美，这不仅仅是杨柳舒个人的看法。从襄州调任京官大半年，穆衍已经在长安城内得了“美如穆衍”的名声。在这个以貌取人的时代，容貌突出给了他很大便利。就连长安城中的贵族公子、世家子弟都以“美如穆衍”为傲。
如今，得了周帝“智如穆衍”的美誉，真可谓是表里皆美了。
宇文邕是亲自带着匾额来的，赐匾当日穆衍热闹非凡……
长安穆府有个后花园，园内牡丹争奇斗艳。大半年前穆衍初到长安购买这处宅子时就时冲着这片牡丹，可惜园内牡丹的种种美艳姿态都还只是听闻。早春里园内牡丹都还只是新芽初露，倒是池塘边的竹林依然翠碧泠然。
杨柳舒入了穆府，带路的小厮只向池塘边的观鱼亭遥遥一指，道：“我家大人在观鱼亭！”说完抱歉道穆府人手太少，今日客人太多不能一一照顾。
小厮走了，到观鱼亭的路也不远。那一方，不大的亭子已经围坐了许多人。亭子的最里端，穆衍正和宇文邕对饮。
“穆卿涉足险境，发现黑油，并一语道破仙机——此物易燃，能做火攻之器！”宇文邕举杯，众人便随之举杯，他又说，“如今我周用黑油做成火龙利器，卿功不可没。”
说完宇文邕带着众人饮杯中只酒，随后众人赞声啧啧。
这样的场面应该是热烈庄重吧，可是这杯酒后，乐声突然响起，几个身姿曼妙的舞娘端着酒盅翩翩而来。一边起舞，一边为众人斟酒。两位领头的舞娘到了穆衍和宇文邕身边便亲密地坐上去。宇文邕笑着拥过美人，莺声燕语淹没在众人的笑声中……
杨柳舒看着观鱼亭上的公子佳人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更没想到的是穆衍也混迹于胭脂水粉之中。
“穆大人掌管礼乐，手下有最好的乐师，最美的舞娘，怪不得京城公子喜爱聚于穆府！”不知何时权如玙走到杨柳舒身后。杨柳舒这才注意，聚于观鱼亭的真都是青年。
权如玙是人正影直的正人君子，却也对这一景象见怪不怪。杨柳舒已经忍不下气，哼了一声夺路而去。
透过重重笑颜，穆衍看到正走过来的权如玙，同时也看到气冲冲离开的杨柳舒。正在此时，宇文邕问道：“奚菡，奚姑娘可在府中？怎么没见她？”
“她昨日偶感风寒，正在卧床休息……”
“哦！”宇文邕应了一声，却也没再追问，片刻之后便先行离开。
宇文邕离开后，权如玙问了同样的问题。穆衍笑道：“表妹体弱，病愈之前是不能见人了！”
很明显，权如玙的关切溢于言表，但是看着帝王离去的背影他只是咬咬嘴唇没再说话。
斜阳余红，羌笛悠然的声音随着金边的翠竹飘动，人声高了，突然有个嘹亮的声音道：“蒋乐师，长安人都知道您是扶琴高手，何不趁今日弹上一首，以慰我等久慕之情。”
穆衍左手位的中年乐师微微一笑，对身后的琴童耳语几句，琴童便匆匆离开。
此时，权如玙继续说：“火龙之事陛下非常高兴……”
“如玙，你是知道的，我不过是游山玩水时发现了黑油，也没当回事。也就随口对你说了黑油易燃……之后火龙的研制就是你在负责的，真不知道陛下为何这样重赏我，我是受之有愧啊！”
权如玙笑了，其实他们都知道，宇文邕是在找机会提高穆衍的声望，以此遏制宇文护的势力。
霞光迅速隐去，星光点亮双眸。突然几点铮铮琴响打碎静谧的场面。接着高亢的琴声密密匝匝地冲来，势如战鼓。
蒋乐师弹奏，那是一首琴曲，是传说随着嵇康逝去而失传的《广陵散》。戈矛杀伐的声势下，铸剑工匠之子聂政为报杀父之仇，刺死韩王，悲伤的刺客举剑自刎，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想到了什么？是复仇的快意还是赴死的悲愤……穆衍幼时，父亲曾给他看过《广陵散》曲谱，那是残破的曲谱，只有前面两章。而蒋乐师显然也没有全谱，因为他是从下半节的《刺韩》一章弹起……
穆衍猛然惊醒过来厉喝道：“停下！”
众人看向穆衍，眼神如梦初醒般迷离。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权如玙立刻上前两步圆场道：“今天大家为穆大人庆功而来，蒋乐师，请换一首喜庆的吧！”
蒋乐师没再继续，他抱琴默默走开，另外的乐师立刻顶替上，奏起一曲《高山流水》。
《广陵散》失传已久，弹奏的短短时间多数人都没听出门道。一首优美的《高山流水》响起，众人的注意力皆被吸引过去。
穆衍坐下，对处事体贴的权如玙一笑，抬首，正看到蒋乐师那瘦弱的身体正渐渐隐于夜幕。
晋初，竹林七贤之首嵇康赴死前索琴弹奏《广陵散》，并慨然长叹：“《广陵散》如今绝矣”。原来《广陵散》并未完全失传……
“穆大人！不必介怀，我以为蒋乐师并无恶意。”权如玙说。
穆衍点头，道：“如此仇恨重重的年月，谁没有点故事呢？”说完他看向权如玙，后者目光清澈，笑容真诚，如今像他这样心无旁骛的人已经罕绝了吧。
夜幕里的穆府牡丹园被一串串的灯笼点亮。繁星满天，翠竹映水。
穆府里歌舞升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