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这些女真哨探如何地惊诧莫名,最后还是完颜斡论站起身来,朝着南方与北部望了一望,咬牙道:“不管是哪一头,这等大事,都要回去报与宗翰他们知道!不然的话,俺们女真大军真撞上了这些古怪军马,那是要吃大亏的!”
说罢,他也不顾自己身负的哨探任务,直接就走:“带上马,回大营,早一点传回这个消息,宗翰他们早一点有个准备!”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空气中微微有冷意涌动,随即这个完颜部的谋克身子猛然一僵,最后的视域里,只看着他带来的阿里罕、胡鲁、挞不野,一个个面露迷茫之色,随即栽倒在地。
风卷起了粉屑般的积雪,将这几个女真探马的身躯渐渐埋入雪中,没有人能够发现,从他们后颈射入脑干的致命针孔。
……
…………
雪原上这场混乱的遭遇战,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数刻功夫。
但是带来的后续问题,却足够让负责善后的部门人仰马翻。
比如在易州城新设立的阳燧方诸馆的会议室里,兼着监军职责的谢明弦便一脸不善地盯着殷小楼那张满不在乎的脸:“在发现敌方有术法高手活动的迹象,甚至你殷小楼已经通过望气术确认了对方军队里的异常反应,可为什么不立刻与我们联络?要不是锺云从他赶到的及时,你知道这一战要折损多少战斗人员?”
面对谢明弦,殷小楼只是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左手拿着一卷太平贴给自己震裂的虎口裹伤。
认识谢明弦的人都知道,这位青埂书院出身的军中秀才一向处事沉稳,但是看今天他横眉瞪目的激烈模样,阳燧方诸馆里的道兵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然而他们摸不着头脑,木岚这位技术型道官倒是心里和明镜也似,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先哼了一声:“今天要对传讯法镜进行性能测试,你们手头的工作都做完了吗?”
这一句话提醒之下,谁都不是傻子,顿时一个个走得飞快,转眼间就来了个卷堂大散,只把会议室留给了谢明弦和殷小楼。
随着木岚关上门,在右手上裹了太平贴的殷小楼才抬起头,望着谢明弦那张愤怒的脸,好整以暇地问道:“我的谢大监军,你要说的话就是这个?那行,我也有几句话要说。”
他把姿势稍稍调整了一下,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么吊儿郎当,声音也沉稳了一点:“你谢大监军也是青埂书院毕业的,历史学也学得不坏,军史成绩更是优异。那我问你,不管是契丹还是女真,或者蒙古、满人勃兴的时候,为什么都要造出些‘满万不可敌’的瞎话来?”
谢明弦瞪了他一眼:“振我军威,墮彼士气,这还用问?”
殷小楼一拍大腿,接着他的话头应道:“着啊!你看,连女真这种没看过《孙子兵法》、《卫公问对》的蛮族,都晓得的事情,你谢大监军怎么就迷糊了呢?是,我承认,咱们投放到这燕云之地的人手太少,才几个营,而且都是实打实能文能武的精锐,少了一个,都能让咱们上峰心疼半天。但是谢大监军,你想过没有,咱们这是正式开战,不是你们素景玄度府一年一度地扫荡那些吓破胆的蛮族部落。不管是北辽还是女真,甚至还有那些个藏在暗处的章鱼脑袋,他们可没被咱们吓破胆,说不定就有些家伙,一门心思地憋着想给我们一个狠的,是不是?”
谢明弦听了,不置可否,只是回答道:“你接着说。”
说到这里,殷小楼站起身来,走到了会议室正中摆放的沙盘上,拿起一面代表道海宗源的红色小旗,插到了燕京城外。他捏着那支小纸旗,嘴里依然不闲着:“打仗这回事,不是你谢大监军那样,像个护鸡仔的老母鸡一样,让大家伙只管躲在阵势里,或者要塞中,对外乱射符箭就算合格了。我们本来人就少,想要把整个燕云之地攥在手里,这点人马守不过来的。”
“不说别的,就燕地这些个修起了坞堡的老王八们,你猜他们是害怕只管守城的咱们呢,还是害怕那些呼啸着南下的女真人呢?”
“那些墙头草的燕地豪强,谁来了他们都是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你别和我打岔,现在说的是你擅自行动和不主动联络的问题!”
面对谢明弦的冷脸,殷小楼顿时一拍大腿,换上了一张看起来格外朴实的脸:“诶哟,我的谢大监军喂,我知道你是忠于职守,但也得让我把话说完了吧?咱们既然是带兵的,那就得用带兵的眼光去看问题——修工事、砌城墙,那是老木他们技术主官的活,咱插不上手。我就还和你说说这个打仗的事。你看,那些修坞堡的土老财也好,北辽那帮子一脑门子心思打算尽忠的孤臣也罢,还有正朝南下的女真人,这里有哪一个是吃好草料的?一旦咱们把战线铺开,那些土老财看不清楚形势,今天放个火,明天投个毒,你说这是不是闹心得很,还有那些要做殉国忠臣的北辽余孽,没有把这些人打怕了,他有的是和咱们做对的心思。
“让他们怎么怕?你带上几个人,挨家挨户地给这帮人讲咱们的平辽策?不能吧?人哪,都是这个德行,贱得慌。你不真刀真枪地架到他脖子上,再顺道放放血,他真以为咱们是吃斋的呢!别的不说,当初江南的那些什么乡贤、义门、官绅,都闹着要讲‘维护名教’、‘给读书人留点体面’,连土地税都不想交?咱们师君和北面那位是怎么处置的?抗税打砸的,直接绑炮口上面啊!这一通杀下来,这些狗娘养的才算是安分一点——这还是他们晓得咱们师君的手段呢!”
挥了挥手,殷小楼又把话题转了回来:“那咱们在这燕云十六州,该怎么办,当然是先打他娘的!不管是北辽还是女真,或者干脆是闹了痰气儿的那些个土老财,只要和咱们对上,那就是‘箭阵开兮烧他娘’,甭管是远拦子马还是什么女真谋克,对上了就给他个论建制全歼,这么轰轰烈烈地搞上几回,人的胆子也就破了,提起咱们就腿肚子转筋,那个时候,自然就没人能动歪心思,咱们想做什么事,也就顺顺当当地,再不用考虑战斗减员的问题。谢大监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谢明弦听完殷小楼这一大通话,末了才意味深长地反问道:“殷夜叉,你在南海的时候,玩的就是这一手?”
自然,换来的只有殷小楼那看似极淳朴的笑容:“哪能呢?海事部队执行任务,面对外藩的海军,从来是有礼有节,不开第一炮,也不让对手开第二炮,这是咱们朱明丹天府的优良传统!”
隔着沙盘,谢明弦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殷小楼,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这一大篇说辞:“行,就算你殷夜叉说得有理,但是你发现敌方有异人相助的时候,为什么不马上联络本部?这可是标准的独走行为!”
“嘿哟,我的谢大监军,你还记着这么一档子事儿呢?我方和敌军接触的时候,我向你们阳燧方诸馆发信了啊,可老木给的这老镜子不好使唤,只有他锺云从接到了讯息,这事可不能怪我啊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会议室的大门便被人猛地推开,琼台郎木岚风风火火地直闯了进来:“殷夜叉,你说话可要讲点良心,给你配备的传讯法镜,可是直接从洞光灵墟调运过来的通灵宝镜,有效联络距离可以覆盖数百里,如果不是你冲得太靠近前线,根本不会借给你用的。结果你却说什么只能联系上附近的锺云从?”
殷小楼对着木岚只是一摊手:“老木,这事我可没有撒谎的必要,镜子给你,你自己查验一下上面的气机就知道了——”
将信将疑地接过那面古镜,木岚捏着那指代月相的蟾蜍镜纽,思考片刻,然后开口说道:“殷夜叉,你使用这面法镜传讯是在什么时辰?”
“辰时啊!”
还不等木岚开口,谢明弦就直接揭了谜底:“这面是月镜,入夜感应效果最强,你居然大白天地使用?!能联络上锺云从已经是你小子走了狗屎运了!”
“诶,我说谢大监军,你不是一向是操守自律吗?可不兴学我这个贼头骂脏话啊!”
“近墨者黑,稍不注意……”
然而一旁的木岚却是沉吟良久,一手把玩着蟾蜍纽的古镜,一手扯下了殷小楼银犀带上的另一面金乌纽古镜。他将两面古镜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又从自己袖中取出一面龟卜含象镜端详片刻,突然大叫一声:“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说罢,也不管殷小楼和谢明弦那里已经爆发了唇枪舌剑,他抓着几面铜镜扭头就跑,甚至一脚踩着道服下摆,跌了个跟头也浑然不觉。
这模样,终于让殷小楼和谢明弦也放下彼此争执,讶异地望了过去。殷小楼抓了抓后脑勺,向着谢明弦问道:“老木今天这是怎么啦?”
……
………
“离火裁金院琼台郎木岚,为阳燧方诸馆造镜事,推究玄理,略言其事:轩辕会群真于王屋,故造镜十二,以月用之。故古仙相袭,皆用其制,含象之图,三元之术,秘旨相承,言理甚明……”
镜面上这大段官样文章后面,被人毫不留情地批下一句:“造镜传讯是军国之重,不必缀词成文,好好说话。”
批文后的正文,顿时一变:“职部考察目前所使用的各类法镜,其铸镜范式,多从上清宗师所传镜式而来。上清法镜,号称‘含象’,一镜之内,有日月五星,有山河岳渎,故有‘写规日月,洞鉴百灵’之说。然而推思轩辕造镜以来,以镜拟象,终究有日月之别,阴阳之分。职部依据近日发现,我军通行之法镜,以上清龟卜含象镜为基本范式,感通日月之光,作为传讯之基础。然而龟卜含象镜为代表之法镜,无法进行远距离通讯,实由于其感通日月之性较弱。对此,如果强化每一面龟卜含象镜之灵机,则造镜成本大幅度提升,不符合我军目前之状况。鉴于这一现实,职部按照日月双镜之模式,设计了新的传讯方式如下……”
翻看着手中文报,魏野很愉快地点了点头:“嗯哼……于燕云各地脉节点,建立镜坛,坛上安置日月双镜,作为联通个人装备的龟卜含象镜的信号基站,强化传递效率。不得不说,木岚这小子还是很有想法的,让他成天修城墙,确实是屈才了一些。”
听着魏野的评价,一旁等候批文的燕伏龙不由得应声道:“那师君如此说,是不是可以找个机会让他锻炼一下?”
对此,仙术士摆了摆手:“不着急,是金子哪里都能发光。他这个构思能否实现,还要看实际运作怎么样。拨一批物资去易州城,让他们先在城中修筑一座实验性的法镜坛,看看效果理想不理想再说。”
放下传讯法镜,仙术士话题再一转:“说起来,高粱河、白沟河、七渡河等河道内的水府联通情况如何了?水府航道,是目前我方重要的辎重转运体系,绝不容有失,这事你要和王超联系好,他这个河北路水府大总管,也该拿出点本事来了!”
对此,燕伏龙拿起一份文书,翻了翻,摇头道:“从白沟河开始,一直到北面鸭绿江,成精水族极为稀缺,目前只能维持涿易二州之间的转运工作。王大总管发来的文书,都在诉苦,说是麾下水族不足。”
魏野想了想,点了点头:“既然我们已经钉死了涿易二州,那么宋境内压力应该不是太大,传讯给桃花山玉波池的白鲤君李渔,让他率本部水族北上援助。如有必要,让镇守汴河的汴水侯摩卡也准备一下,尽全力确保整个转运体系不要出问题。”
说到这里,魏野又想起一事,转向燕伏龙问道:“据说易州方面,那个殷夜叉出了不少的风头,还捉了个舌头回来?”
燕伏龙笑着应道:“可不就是这个殷夜叉!根据易州方面的战报,他所率的队伍在前线遭遇了北辽的远拦子马,近千马军倒不算什么,但据说当中还有北辽的国师坐镇,甚至对手炼有一部鼍龙阵图,颇为精擅异术。仓促之下,能勉强占个上风,把队伍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还抓了个军将当舌头,这就算他不错了。易州方面觉得那什么鼍龙阵图颇为诡异,也不似佛门路数,特别向我们提请支援,山荆听说之后,已经专门赶去易州确认情况了。”
听着燕伏龙的回答,魏野面色却不那么轻松,只是望向燕伏龙说道:“若是说那什么北辽国师普风,当初我也是见过这厮一面的。不光他,他那个师尊乌灵圣母我也算是知根知底。只是这些货色当年就投在异教门下,当初因为害怕得罪了我,连滚带爬般地被他们主子接引而走,如今却又回转过来,这就叫我想不通了。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什么内情隐藏得颇深,难解,难解啊。”
对魏野这一声声“难解”,燕伏龙只是笑着道:“师尊已是散仙位业,神通广大,就算有什么妖魔鬼祟,在师尊剑下,哪里有他们兴妖作怪的余地?”
……
………
“这人已经被封了周身穴道,又给他灌了麻药,就算是身上有什么古怪,在这面莲光定魄镜下,又能有什么兴妖作怪的余地?”
带着白口罩的王聪儿,不满地看了一眼随她过来做俘虏审讯的几个医护兵,随即用酒精清洁了双手,带上橡胶手套,双手捧定了方瓷盘:“程姐姐,辛苦你出山一趟。”
在王聪儿身侧的人,全身都裹在一件写满辟邪防魔符印的防护服里,但火石玻璃的护目镜下,依旧可以看见程灵素的双眼灵动如昨,仿佛又回到了在药王门下学艺的日子。
“我那魏大哥倒是知道我,有了这等难得的病例,就送来给我练手,只是不知道这病人是个什么症状?”
程灵素说着,轻轻拨开俘虏的眼皮,在灯光下,这个辽人军将的双眼一片紫红,看着让人心中隐隐生悸。
检查过了瞳孔,又测了脉搏、血压,一切都看似正常,程灵素思考片刻,终于摇了摇头道:“太素脉法之类,那是相术,不是我这药王门下的本等。想要知道这人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说罢,程灵素一探手,从王聪儿捧着的方瓷盘里拿起一把小刀,递到了身边的一个医护兵手里:“愣着做什么?先帮我把俘虏的头发都剃了。”
随着医护兵们开始为那个俘虏剃去头顶不多的几缕发辫,程灵素拿起特制的小刀,刺入头皮下,沿着颅顶骨进行最精密的切割。
随着头盖骨被切割的杂音,红色的大脑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几个医护兵的表情看似镇定,但他们微微发抖的双腿却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作为这次开颅手术的主刀医生,程灵素略带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向着王聪儿一点头:“我相信,这个被动过手脚的大脑,应该就是异变的主要原因了。”
在手术参与者们的面前,这个辽人军将的大脑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模样:整个大脑皮层像是生过虫的蚕豆般,被啃食得千疮百孔。在那些原本该是脑部组织的空缺处,则被一种绿色的胶质所覆盖,看上去就像是霉变后的食用凝胶。
而在大脑正中,盘踞着一个足有拳头大的紫红色卵囊,卵囊中充满着羊水般的物质,一只看起来很像蠕虫,却又像蝌蚪般生着鳃和尾鳍的怪虫,正懒洋洋地在卵囊中游动。
程灵素盯着那只卵囊,还有卵囊外那些伸入大脑内部的外延组织,郑重地一点头:“虽然看起来很古怪,有些像是传闻中三尸脑神丹寄生脑部的模样,但是我可以肯定,这东西要比三尸脑神丹可怕得多了。”
王聪儿微微侧开了脸,却依然不忘记自己的任务:“之前没法和俘虏沟通,是因为他的脑部已经被这虫子吃掉了?”
“不是吃掉了脑子这么简单,”程灵素兴致勃勃地观察了一下卵囊中那怪异的蠕虫状蝌蚪,方才回答道:“从卵囊里分泌出来的绿色胶质,覆盖了原本的脑部组织。也就是说,这个人原本属于人类的意识,已经渐渐地随着他脑部组织的毁灭,而不复存在了。这种情况下,除了运动能力,他个人的情感、知识,甚至在这种情况下,魂识也很难保全下来,都变成了这卵囊中蝌蚪的营养物质。除非是魏大哥这样已修成散仙位业的高人,或许有什么法子可以重塑他的脑宫魂识外,我所掌握的医术是拿这样的病人没有什么法子的。或者以你们道门中人的话来说,他现在已经不是个活人了,而是被这只蝌蚪夺舍的躯体而已。”
“夺舍”这个词,终于让王聪儿稍稍厘清了当前的状况,但她还是继续说道:“这怎么可能,区区一条怪虫,便有吞噬魂魄之能……”
“魂魄是很脆弱的东西,物质性的力量也可以对它进行干涉——这是魏大哥说的。”程灵素正色回答道:“我药王门专心研究药理,便发现许多药物可以让人绕过感觉器官,直接带给心神以错误的感觉。魏大哥厉行禁绝的福寿膏之类药物,便有这方面的功效,天竺僧人所造的苏摩酒之类药物,也多是能错乱心智之物,更不要说传闻中的情花之类奇毒之物了。”
说到这里,程灵素回头看了一眼四周的人:“何况夺舍之法,也并不高深,类似这种怪虫一样的异虫,我也见得多了。比如有一种铁线虫,它会寄生在螳螂头内,使得螳螂行为错乱,爬进水中溺死,这铁线虫便咬破螳螂身躯,在水中产卵下仔。又比如海中有一种蟹奴虫,能寄生在螃蟹身躯内,在蟹肉中布满根须,直入蟹脑内。从此,这只螃蟹便只是被蟹奴虫驱役的傀儡,甚至公蟹也被这种怪虫改造成了母蟹,满心欢喜地替蟹奴虫产卵繁衍后代呢。”
这番猎奇的生物课,让周围的人都有些接不上话,只能装哑巴。
王聪儿干笑一声,勉强应道:“程姐姐,虽然世间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但是这类虫豸毕竟少见,和我们发现的这种怪虫不能比吧?”
程灵素摇了摇头,一脸“这话何其天真”的表情,略想了想才回答道:“司马小妹曾经拿过一部书,是道门中前辈编修的妖魔谱录,其中有许多种异形妖物,便和这铁线虫、蟹奴虫类似,专门在人身上寄生产卵。似那些用毒素控制宿主,让他们心智错乱、沉迷欲海,为自己产卵的小妖魔,只要发现及时,又有高人作法净化,一般倒还救得回来。但更高明一筹的,则是一些天生异种,其形貌与人相似,却能以异能重塑凡人心智,从此变成一心迷恋那些异种的痴人,心甘情愿为对方生儿育女——虽然只是借出肚皮,做那异种的胎宫罢了。”
这话越说越渗人,几个医护兵都露出了快要窒息的表情,程灵素却是谈兴颇高,又说道:“似这类妖魔,都有惑人心智之能,让被控制的凡人心甘情愿,甚至满心慈爱地替它们繁育后代。那我们发现的这种食脑异虫,吞食甚至抹杀宿主神魂,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比起那些异怪之类要高明许多罢了。”
面对着程灵素,王聪儿也只好放弃了和她深入探讨这等诡异话题,换了个话头道:“既然程姐姐你已经弄清楚了这怪虫如何吞噬人脑,那这人该怎么处置?”
程灵素叹息一声道:“还能如何处置?这人脑内一多半组织都被这怪虫吞噬殆尽,而后用那种绿色胶质代替了脑组织,等于已经是被这怪虫夺舍,就算神魂尚有些许残损种子留存,想要还魂复生,也非得魏大哥亲自出手不可。但就我看来,这怪虫既然能侵占脑宫,吞食脑部,自然也有抹杀原主神魂的手段,能替这人抢出些许残魂,送入地府,便算他祖上积德甚厚了。”
说罢,她想了一想,向王聪儿又说道:“之前我听你说,魏大哥要你们防备一种以活人脑髓为食又精于异能的妖物,说起来和这怪虫倒是颇为相似,说不得两者间便有什么关联在内。这一节,倒值得你们仔细追究一番,不要轻易错过了。”
……
………
“大石林牙,燕云之土本非契丹王业所在,就贫僧看来,大辽祖陵木叶山王气未衰,若能再贾余勇,重择善地,耶律家未尝不能借势重起,不要轻易错过了。”
帅帐之内,对着面色铁青的耶律大石,普风和尚重又拿出了他的国师派头,端坐于鹿皮褥上,向着面前这位辽人统帅侃侃而谈。
普风和尚的这些套话或许可以拿去糊弄如今坐镇燕京的北辽皇后萧普贤女,但是拿来晃点这位北辽统帅的耶律大石就差了点意思。但是帅帐之内,处处都是双眼紫红的马军环立,这一派兵谏模样,还是让耶律大石没有吐出什么嘲讽的话来。
这位北辽最后的擎天一柱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愠怒,却又极快地收拾起来,沉声说道:“国师突然说到这个话头,莫非前番与南人交战,吃了大亏不成?也是,我拨给国师一千精锐,此刻却不过数百人回返,这亏却吃得不小!”
耶律大石虽然没有动气,但这番话还是露出了追责的意思,普风和尚也知道,自己要是不能给这位大石林牙一个交代,那就什么合作也都休提,大家一拍两散还来得痛快些。
毕竟,那鼍龙阵图全靠他葫芦里的鼍龙丹才成根本,又必须挑选心智出色的壮健汉子,才能发挥效果。军中百战锐卒,无疑是最好的对象,就为这条,目前也不能和耶律大石翻脸。
想到这一层,普风和尚扯动嘴角,蛇脸上露出一个绝说不上好看的笑容,向着耶律大石说道:“大石林牙,贫僧之前便说过,南朝以道术之士成军,那等道门呼风唤雨、起火生烟的手段用来攻城陷阵,岂是寻常军马所能抵挡?若非贫僧炼成了鼍龙阵图,便这半数人马也难遇返回大营,可见南朝此番北侵,布置周密,所图甚大,实在非是贫僧不肯出力。这一条,还望大石林牙不要错辜了贫僧一番苦心。”
耶律大石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那南朝军马既然如此气势汹汹,国师可有什么退敌良策?”
普风和尚面色一肃,点头道:“自然是有的,只是此事急不得,还需贫僧亲向北面走一遭才是。”
“北面”二字入耳,耶律大石目光已然钉在了普风和尚脸上!
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个“北面”,不是被女真军马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那位大辽天祚皇帝,何况耶律大石为首的北辽群臣,早已经拥立了耶律淳为新帝,转而给天祚皇帝耶律延禧一个“湘阴王”的废号。
而耶律延禧所掌握的那些残兵败将,更是被女真军马杀破了胆,根本是糊不上墙的烂泥,短时间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这个时候,雄踞东亚北部的最强军事集团,毫无疑问地便是方才勃兴而起的女真。
当然,以契丹贵族们的一贯思维,也都把女真视为存亡大患,至于南边的赵宋——不过是一群阴险怯懦、趁火打劫之辈罢了。
在女真初兴的时候,契丹内部也不是没有人提议暂时与女真议和,效法辽宋澶渊之盟,换取些许喘息时机。但是耶律延禧这个辽国末世之君,在别的事情上都办得荒唐透顶,丝毫不见什么帝王心术,到了认怂装孙子的时候,偏偏他“天老大,我老二”的皇帝脾气发作,死活要在完颜阿骨打称帝的问题上讨论起“金为小邦,辽称大国”这种作死的礼法问题。
原本完颜阿骨打就对这种和议不怎么感兴趣,耶律延禧的作死行为更是让这位女真各部的共主有借口把辽国按在地上继续摩擦。
于是辽金议和的大门也就这么被耶律延禧给彻底关上了。
但是现在普风和尚却说要联络金国?耶律大石也来了些兴致,盯着普风和尚那张蛇脸,追问道:“国师何意?”
普风和尚向着耶律大石缓缓说道:“大石林牙也知道,女真起兵之因,也不过是我大辽所派遣去女真各部索取海东青和东珠的银牌天使们刻剥太过,以至于完颜阿骨打兴兵而起。若说契丹与女真有不共戴天之仇,那是说得重了。何况湘阴王倒行逆施之下,也颇有我大辽宗室转投女真的,其中也多有为完颜阿骨打托以腹心的重将。可见完颜阿骨打兴兵以来,这‘问鼎天下’四字实有之,却没有屠尽契丹以复仇的意思。而女真一部兴起未久,族众稀少,将来无非又是如我大辽一般,称雄北地罢了。这天下恁般广阔,若大石林牙肯舍了这燕云之地,跳出这是非圈子,必能保全契丹国族。而南朝官家与女真皇帝,一者好大喜功,有汉武之荒唐昏庸,无汉武之气魄手段,那女真各部新崛起的贵人又甚多,我大辽的金帛子女用来供奉这些饿狼也是不足,毕竟这天下万国皆不如南朝富庶。完颜家若见到南朝繁华,又岂有不动心之理。燕云之地,将来必然是双方起衅的根苗。一旦金宋交战,我大辽又保全元气,迁都远避,岂会没有重新生聚强盛的机会么?”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又丝丝入扣,耶律大石沉吟片刻,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蛇脸和尚那“舍弃燕云,迁都西进”的布置,竟是当前唯一可以保全大辽宗庙社稷的办法。
至于国土沦丧云云,原本这燕云十六州就是当初的儿皇帝石敬瑭割让出来的,哪里是真正的祖宗家业?
就是契丹发源的祖陵木叶山,也是一片穷山恶水,远远谈不上什么王业之基!
普风和尚看着耶律大石的眉毛时而蹙起,时而舒展,知道这位契丹宗室里一等一的豪杰已经有些意动了。
当下他便趁热打铁道:“大石林牙若顾忌这个与女真讲和的名声不好听,贫僧乃方外之人,倒是能替林牙走这一遭的。”
但耶律大石终究是耶律大石,沉思间目光却落到了普风这个蛇脸和尚身上,打量半晌,方才说道:“国师为国画策,当居大功!然而国师既然是方外之士,为何替我大辽出力甚多,不惜与俺共挽这天倾之势?我看国师也非是那等慈悲为怀的大乘菩萨,却不要用话头来唬我。”
对这个问题,普风和尚依然面色庄严,合掌道:“赵氏宠信羽流,黄冠之徒反居于我释家之上,便连我佛如来,也被改作了大觉金仙。贫僧在大辽,是位列三公的国师,但若在他赵氏的治下,却只得一个苦守庵堂的禅僧。便请大石林牙放心,贫僧再如何不肖,也断不会去投他南朝赵氏。”
这话说得太直白,耶律大石愣了一下,随即一笑:“国师剖白,俺岂有不信的?这番出使金营,劳烦国师速去速回!”
……
………
淡淡的薄雾弥漫在石笋间,间或有大群荧荧闪动的绿色萤火无助地在薄雾中飘动。
精通心灵感应的心灵术士,却能从这些绿色萤火中聆听到亡者们一遍遍重复他们临死前的痛苦悲号声。
一个个用附魔长袍包裹起来的身影,忙碌地穿梭在石笋之间,和那些高大的石笋,倒挂在上层岩壁上的巨型石钟乳比起来,这些身穿长袍的忙碌身影看上去就如同在巨大蚁穴外进进出出的工蚁。
复杂的灵光在那些石笋和石钟乳中回荡,只有当人们接近了这些巨大的岩石后,才会发现这些中空的巨大岩柱上满是镶嵌水晶和宝石的门窗,精金、秘银这类魔法亲和度极强的贵金属,则被用来制作门栏、立柱和窗棂。
而在石钟乳和石笋之间,时刻有魔法浮空碟和飞毯之类的小型飞行器在游荡。
看上去,这是一个极为富庶而繁华的魔法都市。
在众多的巨型石钟乳中,居于中心位置的那座石钟乳上,强大的灵光甚至让岩石显露出了水晶般的质感,而这种不同寻常的景象代表着这座巨型石钟乳汇聚了多么强大的能量。
两个意识正在巨型石钟乳中交汇,思想迅捷无比地传达着讯息,甚至比光更快:
“城市的迷锁依然保持原状么?”
“是的,我们城市的迷锁可以阻挡一切预言魔法的感知,哪怕是那些软弱的伪神,也没有办法绕过迷锁的防御。”
“那些虚伪的光之教徒,想要再向我们购买一批蝌蚪。”
“真是贪婪的地表生物啊,那些因为多个城市的毁灭而残留的蝌蚪,却被用来制作那样无聊的东西。”
“在我们的社会里,随着城市毁灭而残留的蝌蚪本身就是一个禁忌,既然它们失去了成长的可能性,那么用来结好那些合作者,也是必要的代价。”
“他们的仪式准备好了么?”
“所有必须的条件,都已经达成了,现在只需要愚蠢的地表生物们进行一场惨烈的战争,就可以完成我们的目的了。”
“真是代价高昂的行动啊,但是我认为这件事很值得做。”
“如你所愿吧,本城执政会议的大长老阁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