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大亮,佛山同知衙门里便站满了人,六房书办、三班衙役,能到的,一个都不曾落下。
最得李瑞麟信赖的那位顾老夫子,就站在堂上,一个个地将差事分派下去,末了还不忘正色告诫一番:“这几日,眼看着就是魏仙师的升座大典,也是佛山镇一件大大有光彩的喜事,这几日里,你们务必仔细办差,不得出丝毫差错。差事办得好,自然大大有赏,若是办得差了,一个个老实先备下棒疮药去!不然便是同知大人饶你们,这衙门里的钱粮也断不会让你们家里再子子孙孙传下去!都听明白了没有?”
一班衙役捕快轰然应是,一个个领令而出,顾老夫子也去了后衙探望自家东主。
李瑞麟这个点上也已起来了,正在几个妾侍的服侍下用着早上的点心。
呷了一口白云山九龙泉泡的明前茶,李瑞麟朝着顾老夫子招招手,叫着他的表字:“汝谦兄,坐,坐,这几日真是有劳你在外奔走。今日便和我偷一个闲,喝一盏茶,说一说闲话可好?”
顾老夫子也不客气,就在李瑞麟下首坐了,随手拣了一样细作宫样的糖乳饽饽胡乱吃了,方才道:“东翁爱重,学生自然是感念万分,然而这两日的布置,却对东翁的前程大有益处,所以学生非得仔细替东翁照看起来,且等日后再慢慢高乐吧。”
李瑞麟挥了挥手,一干侍妾知机地退了下去,李大同知方才道:“汝谦兄,你这话我却不爱听了。那升座、开山的讲头,都是那玄门中的排场,荣耀的也是黄冠的事业,却与李某人何干?只要宪台大人不上本参我,便足感恩情了。”
顾老夫子摇了摇头,劝道:“东翁久任府县,难不成便欲以如今地位归老?往日里东翁闲散不视事,那是时势如此,需东翁镇之以静,便是牧守地方的道理。然而如今魏道士送了一件大礼与东翁,却正好是一阵好风,助东翁更上一层——”
说着,顾老夫子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单子,双手捧上:“魏道士遣人送来佛山镇左近各处绿林山寨的匪首首级,其名号、样貌、赏格,学生已经一一核对过,一共是积年的江洋大盗二十三名,无一有错。这样一个大功送到了东翁手里,哪里还怕升不得一级官么?”
一把抓过顾老夫子手中递来的礼单,草草看了一遍,李瑞麟却是猛地跳了起来,大叫出声:“来人,到书房伺候老爷笔墨!本官要亲拟安民告示,将这些贼人首级都挂到镇头示众!”
……
………
二十三颗绿林寨主们的脑袋,除了脖子断茬的地方筋和皮微微缩了些,还是一如他们生前的模样,保持着最后一个神情,死不瞑目地在旗杆上瞪着一个个将要进入佛山镇的人们。
这时候,“落雁刀”任天蓬与老友“分海枪”吴钧晖,也正率着门下弟子向着佛山镇而来。
除了两位掌门人还有一匹滇马骑着,跟着来的徒弟们却是连马也没得骑,只是骑了驴子骡子之类,倒将两位掌门人衬托得更高大了些。
此刻在队伍之中,鼎湖山庄的一个胖弟子正唾沫横飞地在向四平枪门的师兄师弟们品评着各家武功路数:
“……不要看武当派将自家吹捧得那么厉害,可是自从张三丰老祖师之后,武当山还出过什么有名人物?前些年,武当派就剩下一个火手判官张召重还算是个硬手,结果却是死在西域,尸骨无归!这样的门派,也算是什么名门大派了?至于武当外门各派,那更是不值一提,比如咱们南武林有名的仙都派,号称是内家正宗,上清剑法无双无对,可是当年仙都派掌门凌霞道人与我掌门大伯交手,斗了三百多招,还不是输在了落雁刀之下?可见这些牛鼻子的剑法,看着漂亮花俏,真正厮杀起来,那真是连一个屁都不如了。”
这胖子也姓任,算是落雁刀任天蓬的远房族侄,任天蓬虽然好听人吹捧,然而听这胖子越说越粗俗,不由得喝道:“住口,在你吴师伯面前,哪有你满嘴胡吣马粪的地方,还不下去!”
吴钧晖却是在马上拦道:“年轻人爱跑个舌头,又不算什么大错。想我与任师兄当年在他这个年纪上,不照样一派指点武林,自以为一身武功哪里都能去的模样?但是令高足说得也不算错,如今江湖上除了少林寺之外,一群自号名门大派的,架子虽然不倒,武功早已不成了。这种时候,还需要你我这样老成持重的人,出来主持江湖之事,哪有一个小辈,也没有报明师承,也不曾听闻有怎样惊人艺业,便敢发帖子要开山立派的?这样妄人,咱们忝为长辈,少不得要替他师长教训他一下,方才知道武林中藏龙卧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哪!”
任天蓬笑着点头道:“正是,很是,今日任某便要再一睹分海神枪之威了。”
吴钧晖大笑道:“任师兄又来取笑,我这杆分海枪怎比得上威震南武林的落雁刀?”
说罢,两个半老头子不由得一同仰头呵呵大笑,便在两人仰头的同时,却见着佛山镇前立着一排竹竿,上面悬着的物事看着有些眼熟,那笑声不由得同时就缩进了喉咙里,倒像是被切了气管的阉鸡发出的最后声音。
便在此刻,就见着一伙兵丁托着长长布幅,又围在这一排长竹竿前忙碌起来,还有个小军官模样的人物在那里大骂:“这么早立起旗杆来是要做什么?这些江洋大盗的罪状与名号,还不曾挂起来呢!”
正喝骂间,便有手脚麻利的兵丁,已经先挑着一条布幅挂了上去,上面一行斗大的字,便是老花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鼎湖山恶虎寨大盗五首蛟罗宗礼,作奸犯科,杀人掠货,拒捕受戮,悬首示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