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小校发了一声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水面上那个不起眼的小点上。
但不过是几息之间,小小的黑点已经放大,那人头上以竹根琢成的黄冠映着不知其所来的天光,微微闪动着温润哑光,青锦圆领的道服水色滟滟,还带着些胡服特色,看起来异常的笔挺抖擞。开路前驱的却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怪物,通体透明,略有人形,额上还嵌着一方淡紫色的紫牙乌石,无端就带出了些煊赫气派!
如此气象,莫非是这一片海子的水神显圣?
不理会他们心中纷纷然而起的杂想念头,魏野再催风虎遁诀,踏浪如飞,转眼间就逼到了这座大岛近前。仙术士目光一扫,就看见这一班满身水渍的文武大员,当然,也没放过一脸阴冷、盘膝抄手的孔璋。
立在水面,魏野看也不看这帮人面上露出的戒惧神色,只是略略拱了拱手,随即笑道:“孔老哥,哦,如今小弟也该唤你一声孔仆射了。西凉兵燹遍地,生民有涂炭之苦,军前城下,更是杀得一片流血漂杵景象,而孔老哥厕身其间,居然毫发无损,风度更胜往昔,真叫小弟我——”
听着这踏波而来的异人开口便攀起交情,四周各色人都禁不住地面有喜色,却听见面前这年轻得过分的家伙,口中冷冷吐出两个字来:“失望!”
孔璋依旧盘膝坐着,只是半抬起头,瞟了魏野一眼。其他人却总算看清楚了面前这人的面目,尤其是他腰间垂下的那条墨色丝绶和虎头鞶囊。
这套汉官行头入眼,就算是脑子动得再慢的人,此刻也想明白了。这异人不是什么水神,就是他们一心一意要去扯后腿、上奏弹劾、下狱顶缸的谏议大夫魏野!
虽然魏野这名字,这些时日以来,公事文书、私人书信上从没少提起过,可此刻却是大家第一次见面。当初在大家心里,这无事生非的小京官不过是个无权无势、没兵没勇的官场二愣子,大家都是二千石的地方大员,看这么个货色就跟看耍猴似的。可是此刻彼此境遇,岂止是云泥有别,简直就是仙凡相隔般天殊地绝!
总算是董卓这位并州刺史尚能拿住点阵脚,先向着魏野一拱手:“原来阁下便是谏议大夫魏野,表字胜文的那位?董某在河东,也听闻阁下忠勤王事,一力征讨叛逆,一场大乱能尽数消弭,阁下可称首功!董某不才,必为阁下飞捷露布,达于君前!只是如今这情形——”
听着董卓卖乖,魏野只是一笑,轻轻地摆了摆手:“董太师……哦,对了,如今你还没混到太师地步——这也不相干了。议功的事情,本官自会去信和洛阳那边协调,今日既然碰见几位,倒是有一点,这场羌乱的罪责归于何人,要先追究了结。”
这话魏野说得是云淡风轻,董卓也不多言,向着四下使个颜色,顿时从他往下,连同那些个并州军将都知情识趣地退了开去。只把段乐泉、张规、马艾、李参连同孔璋留了下来。
望着这踏浪役鬼的人物如此说,李参首先吃不住劲,啪地一声就跪下来了:“魏谏议!魏谏议!我等擅离治所,致使羌人为乱,这阵前失机罪名,我们认了!但是封锁安定郡传驿,与这位孔仆射计议要拿你下狱治罪,都是段罔、张规奔走,实在的和下官没关系!”
张规听着这两人攀咬,脸色瞬间也是变了,连连后退,拼命摇手:“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下官是没有主见了些,但是这些事情,都是段罔、段乐泉他一手布置,下官实在不曾与闻啊!”
马艾更不必说,这时候也不顾什么大臣体面了,只是边擦眼泪边点头,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久镇边镇的宿将风度。
倒是段乐泉光棍气更足一些,看着这几个软成一团的同僚,只是咬牙猛地大叫了一声:“进而无勇,退而无胆,尔辈实不足与谋!不足与谋!”
魏野扫了这几位二千石大员一眼,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放纵羌人,扶植祆教,那些个把戏,也不止你们这几个风尘俗吏在玩。算算日子,二千年后,一样有蠢货在机场修祈祷室,在超市开教法收银台,更恨不得公务员全都任命些戴小白帽的。你们且让到一边,本官还有话要同孔老哥讲——滚!”
虽然听得半懂不懂,马艾、李参、张规都赶紧手脚并用,巴不得离面前这尊瘟神远远的。
看来魏野也清楚,真正撺掇着大家对上他的,还是他在洛阳认识的这老对头啊。冤有头债有主,报冤报仇且都找那姓孔的瘟货去吧,要破脸,要开刀,找这厮绝没有错……只是千万不要开刀在咱们头上!
仙术士剑诀一催,那几头水元素傀儡顿时在边上堵成了一道水墙。魏野随即对上孔璋,开通了冒险者密语频道。
双重保密权限下,孔璋脸色也没有好半点,就这么死死盯着魏野,半晌才对着魏野那张要笑不笑看得人憋火的脸,懒懒说道:“姓魏的,这一局,是我输了。谁能想到不到一年功夫,你的道术就进展到这个地步?看那阵仗,只怕不止你一个,汉末的仙道高人也该被你笼络了不少?输在你手里,不冤!废话我也懒得再说,动手吧!”
魏野摇了摇头,用手指头点着孔璋,嘿然一笑:“孔老哥,今日里虽然怎么说,单凭那一张要我束手就缚的文书,你也逃不过我这一剑去。然而大家也算是老交情,有些话,小弟还是要饶舌几句。……在老哥看来,魏某人是运气太好,气数健旺,才有了今日的成就?气运二字,哪能这么粗浅解释?只不过魏某人在这个时间点上,听见了西凉地界的那一片呼声,这声音,是在段乐泉这厮替羌人出头时候,是马艾、李参这些糊涂蛋对着祆教扩张一再退让时候,人人心中都发出来的声音。只可惜,老哥似乎与大汉的公卿朝贵们黏糊太久,办起事来,也带上了公卿们那一身的腐尸味道,似乎压根听不到这声音?且瞧着吧,这片汉家旧土,自有比刘家朝廷更适合的人来治理,我看用不要太久,就不姓刘了……”
这番话,只换来孔璋呸的一声:“什么梦话!你以为凭着几个术士结阵做法,便天下都能去得了?咱们在洛阳,也不是没有闲着。你不要忘了,这个时空,不单是有道术,兵家武将也自有力量体系,只是东汉以来,一再严防削弱,所以显露不出而已。你既然有胆子将西凉羌乱提前引爆,莫以为我们就没有了制住你的法子!汉德未衰,我们仍然有的是大好文章可作!连你自己身上都还任着中枢给的官职,就算想凭着战功,混成马腾之流的割据局面,最后照样是蛇不成龙的下场!西凉边地,从来不是王业所兴!”
听着孔璋破口大骂,魏野也不着恼,只是含笑听着,末了才伸了个懒腰,摆了摆手:“毕竟是道路不同,口舌之争,更是无谓。只是还有个料要爆给老哥,西凉祆教背后,分明有不属于本时空的人物推波助澜,那背后的背景我一时间还查不出来,老哥你们那小圈子,家业多少也比我大些,对此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听着魏野这话,孔璋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却是猛地露出一个古怪神色,随后呵呵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段子一般,向着魏野脸上一指:“魏野魏胜文,你这号人,在洛阳时候我就看得再明白也不过。时而温厚有礼,时而尖酸刻薄,都是装出来的!你会有这么好心提醒咱们?不过是想祸水东引,替我们再树立一个强敌!”
擦了擦嘴角的唾沫,孔璋又是一阵呵呵冷笑,等他笑够了,方才冷冷说道:
“既然你肯卖这个情报出来,我也不妨直说,姓魏的,星界冒险者不是你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搞法,大家分散到各个时空,图的不依然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那套?多元宇宙大得很,吃独食是吃不起的。不要说什么拜火、拜十字架还是拜黑石头的教派,也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历,只要没上星界之门的通缉名单,又关我们什么事?只要他们行事时候,符合冒险者那个‘确保活动时空向积极方面发展’原则,他们自己的手又洗得够干净,没有亲身陷进什么屠城、灭族、贩奴之类破事里,就算是负责星界之门日常营运的LHG想取证都是为难!”
说到这里,孔璋斜着眼睛又将魏野上下打量了一顿:“相识一场,恩恩怨怨也分不清楚了,可作为老手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什么祆教背后的势力,那都是冒险者团队在运作,四面树敌对你这号散人没什么好处。多元宇宙中再有危难险阻,也比不上旁的冒险者在你身后使绊子。人嘛,从来要小心的就不是迎面来的炮弹,而是背后的冷枪!交浅何必言深,话就撂在这里,还要劳动你的虎驾,送我回星界之门,省得被你囚车枷锁押回洛阳,又要防备我路上畏罪自尽,大家还要白吃多少辛苦!”
说到这里,也显出孔璋心思依然清明。他带着并州军来番和城,原本就是要趁势将魏野这个甘晚棠、马元义的最强外援一力打落尘埃,顺道结好凉州、并州这些未来乱世中的诸侯种子,以图未来大争。现在两个任务都失败到了姥姥家,又把魏野得罪个底掉,还不如干脆吃他一剑,也免了后面多少折辱。
自然,过不多时,自己还是要卷土重来,总还能和这厮掰一掰手腕。
然而魏野听着他这话,低头望了一眼,眼里却是说不尽的嘲讽意味:“这就是你孔仆射的心胸?难怪各位抱曹孟德的大腿,抱得这么快捷及时!权位二字虽然动人,却实在不是你们这种取法。也罢,蜉蝣不见三尺冰,朝菌不见春秋移,心胸既然小了,成就也就那样了,孔老哥,以后江湖再见!”
说话间,他肩膀微动,桃千金脱出竹鞘数寸,一道赤芒横扫而出!
赤芒卷动间,就在孔璋咽喉下一划,带着灼热气息的锋芒截断了喉管,而后平切开颈部的肌肉,最后斩断了颈椎,让那只戴着进贤冠的头颅骨碌碌地在岩礁间滚动着。
望着孔璋的脑袋滚落,看着那一道旁人看不见的光芒转眼消逝在空间中,魏野还是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太阴元真剑经》里记载的这一手元真剑气搭配上洞阳真火,威力依旧不怎么样,难不成是我解读道书的思路有问题?”
就在他自言自语的当口,却在水元素傀儡组成的水墙之外,传来了一连串的惨叫:“杀、杀人了!”
叫出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安定郡太守张规。
听着那声惨叫,魏野方才不屑地转过头来,将手一摆,那几头水元素傀儡顿时就给他让出道来。
再望向这几位地方大员,魏野的脸色就没有什么客气处,如同凝了一层严霜:“几位在凉州理政多年,实在是做得好亲民官!亲羌人,防汉人,以羌制汉,这一手真是玩得漂亮!从威武逃出去了也罢,本官倒是感谢几位还肯跟着孔璋再回来一趟——”
面对着这几位抖如筛糠的人物,魏野也没了什么闲磕牙的性质,脚尖在孔璋那具无头尸身腰侧一勾,顿时就将孔璋腰间佩着的鹿卢剑踢到了张规面前:“几位也都是久镇一方的贵臣,本官又何忍让你们去诏狱受刀笔吏的折辱?各位自己伏剑了结吧。”
听着“伏剑了结”,张规是一趔蹶就跌坐到地上,马艾“吱”地一声就翻着白眼昏死过去,李参倒还勉强能撑持住,可是面色灰败也和死人差不了不少。
只有段乐泉,这位年纪也算老大的张掖太守,就这么手脚并用地朝着董卓那面飞跑,一面跑,一面扯着嘶哑声音没口子狂喊:“魏野!魏野!你胆敢擅杀朝廷持节重臣?!此事一旦传出去,必然要诛你九族,凌迟、大辟!董公,董公,这妖人分明是要谋逆,我们不可容他活下去!”
听着段乐泉的叫喊,魏野只是混不在意地一挑眉,朝着董卓望了一眼:“老董,要说持节使臣,本官也兼着这个衔头。段罔、张规、马艾、李参四名犯官,养寇成患、阵前失机,大小罪名,起码也能凑个十几条,本官要借他们人头一用,你可别拦着。”
听着魏野这样说话,董卓沉默了片刻,还是将手按在了腰间刀柄之上:“魏谏议!你刺杀持节使臣已属大逆之罪,还要对四郡太守不利?某也不管你究竟是凡人还是鬼神,断不能叫你这样为所欲为!左右,将他拿下!”
听着董卓这般义正词严地呵斥,魏野反倒愣了一愣,随即又是一声冷笑:“并州刺史董卓,居然如此忠于汉室,这样维护朝廷体制威严?说出去了,别说甘祭酒,只怕阿茗那小子都不肯信!至于你们这些货色,未参加征战便先想着抢功,又和孔璋勾结在一处,单凭这两条,原本我也没想着与各位和平共处来着!”
口中嘲讽不停,魏野身形猛然一转,桃千金铮然出鞘!
剑光闪动间,头一个不知好歹冲杀上来的并州军官就直接被捅了个对穿,魏野更不撤剑回收,反而一掌推在剑首之上。
桃木重剑长鸣一声,剑锋贯穿那死得不能再死的并州军官身躯,如一尾怒龙,直向着后面涌上来的几个并州军官撞过去!
就在同时,魏野左手手诀再变,猛地解开了桃千金上的混元如意法。
虽然这些时日以来,魏野于道术一途上可称得勇猛精进,但是这口桃千金却不曾轻视过。每日里用流霞水母凝聚众水之精养护不说,祭炼上也不曾怠慢过。如今这口桃木法剑,别的不论,重量上已经足可骄人,就算是李元霸那对有名的擂鼓瓮金锤,若与桃千金一道放在秤上,也不过略略胜过些而已。
剑重到这样地步,运使起来就和祭炼了专门用来砸人的混元石没有两样。冲上来的并州军官正迎上这口桃木法剑,就仿佛正面对上了攻城锤,偏偏这袖珍攻城锤还意外地锋利——
飞射的剑锋丝毫没有在乎拦在前路的身躯,锐矢劲弩不能洞穿的精铁甲衣如遇到灼热餐刀的奶油一般一剖为二,随即就将毫无保护的筋肉、骨骼、一切阻挡它的东西撕裂!
这几个自恃蛮勇的并州小武臣在断气的那一瞬间,还来得及让目光向下张望,而他们只能够看到原本应该是甲衣上嵌着护心镜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
最后那一人,运道尤其要差许多,桃千金正撞在他的胸骨上,整个胸腔都被这一剑的冲力压得下陷变形,然而桃千金上灼燃的炎气过处,却将大半的伤口瞬间火烙封闭,露出皮肉、血管、筋膜在高温下发白的颜色,看着令人异常恶心。
连续收割了数条人命,桃千金去势稍竭,猛地贯入岩礁之中,正立在董卓面前。
面对这样杀神一般的仙术士,张规带头,几个太守都没了声响,只是趴在地上不停发抖。
魏野的声音也恰在此时淡淡扬起:“几位,非要逼本官动手,才肯上路不成?你们从安定郡一路到番和,沿途所见,哪里不是血火交织,哪里不是夜夜但闻鬼哭,哪里不是遍地白骨无人收!只因为你们那荒唐龌龊的安羌策!现在你们自己主动伏剑自裁,在泰山府君面前遇见这凉州无数索命的冤魂,还能稍稍减轻一点罪过!”
他这里侃侃而谈,董卓却是一直盯着面前那口桃木重剑,又用目光比了比魏野立着这口剑那几十步的距离。
仙术士瞪着面前这班凉州守臣,想到这些本有守土之责的贵官在这场羌乱中的表现。一开始是姑息养奸,变乱初起,就不顾一切地朝着三辅地界奔逃,末了又受孔璋撺掇,兴致勃勃地奔走于孔璋门下,要与董卓合力将自己擒杀于军前。
至于自己自掏腰包、苦苦勉力支撑着这场战事,为讨平叛军而殚精竭虑的时候,将他这支真正能对抗祆教叛军的力量剿杀掉,究竟有什么后果。孔璋不考虑,这些被称为民之父母的一方牧守官,也不考虑!似乎从头到尾,变乱起时,要流多少汉人的血,都没有大家腰间的青绶、银印来得重要。
如此蠹虫,不让他们人头落地,就是魏野自己都觉得气不顺!
便在此刻,董卓猛地暴喝一声,挥动手中佩刀,就向着魏野直扑了过来——
在旁人看来,魏野那口凶剑早已离手,此刻正是毫无所备之际。而董卓少年时本就是豪侠出身,一身功名都从战功中取,如此重将攻杀之下,哪有一丝逃此厄运的机会?
魏野却懒得抬眼去看面前董卓,更不想看那一座肉山般肥壮的汉子挥舞着佩刀朝自己扑过来的模样。
他只是将袖子一拂,冷喝一声:“敕!”
袖口拂动间,便有数枝符箭带着道道火光,狠狠地迎上了面前这位大汉并州刺史、日后注定要将汉室最后一点威望折腾干净的枭雄。
六甲箭轻而易举地撕裂了董卓身上软甲与公服,凶猛地在这座肉山里搅动,只几下,就彻底断送了这位后汉枭雄的性命。只是魏野没有如王允处置董卓尸身那般,在这座肉山上点灯的兴趣,手一招,就将六甲箭收了回来。
然而一个提示音却适时地在魏野耳畔响起:“诛杀并州刺史董卓,断其天命。终端寻宝功能不受其天命屏蔽,有异常物品出现,请仔细搜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