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司马铃一字不漏传来的问题,左慈盘膝坐在五方烈火阵图之中,只是抬起手捻了捻胡子尖:“道友,这个当口,你倒不用猜疑什么。那位混进城中的人物,起码此刻,与你我之间还是友非敌便了。”
听着左慈回答,魏野不再言语,左手剑诀在丹天流珠旗上一划,自顾自地嘀咕道:“不是和我捣蛋那就成。”
他的那点忧虑还不曾掐灭,身旁眼尖的亲卫已经先朝着下面一指:“谏议,你看!”
在某个妖神全力晕染而出的一片黑暗中,火光腾腾的番和城就成了黑暗中最大的光源。而在这片火光的照耀中,已然能看到从北面出现的一片卷动灰烟。
那支新投入战场的军队,气势比羌军大队还更足一些。
那支尸兵大军,终于克服了魏野在沿途上设置的全部障碍。
羌人空营而出、尸兵咆哮而来,汹汹万军,就这么一下子堆到了番和城下。这座千余军马镇守的西凉小城,就是这股只会带来死亡和毁灭的洪流前,最后一道堤坝。
要么这座城牢牢地将它们阻拦在这片饱浸鲜血的冻土上,要么它们用身躯、用手脚、用牙齿,连撕带咬地粉碎了这座胆敢阻挠它们毁灭之路的磐石之城!
马队、步军、羌人、尸兵,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涌了过去——目标,这座违逆它们所信奉的妖神之意的城池。
而魏野的喝声,也就在此刻响起:“各军听我号令,一、二、三——放箭!”
与第一次守城战不同,这一次,在魏野身边,数百具大黄弩一起发出了嗡嗡弦动之声!
没错,大黄弩,通过水脉通路,蛤蟆王超与左慈座下那条成精鲶鱼搬运而来的大黄弩。这个冷兵器时代,可称最为有力的远程武器。
矢飞如蝗群。
在康居、在安息、在巴比伦、在整个两河流域,都流传着相似的传说。
为了惩罚人类,神灵将让吞噬一切的蝗群,将在末日降临,撕咬折磨人类直到他们死亡。这传说中的一幕,此刻却仿佛变成了真实的画面。
沉重长大的箭镞,轻易地撕破了那些冲在最前面的羌军甲衣,狼牙箭一旦突破了甲胄防护,便要开出一个三棱形的口子。撕裂的皮肉、血管,再也不能阻挡身体中的血液,便如同喷泉一般自血口子里涌出来。
若是运气再不好一些,遇到了受到道兵咒祝过的粗制符箭,那更是在一群群的羌军中溅起片片血雾!
这第一轮的射击,就几乎将冲在最前面的羌军队列打穿,不过眨眼之间,又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魏野对这样场面已经颇为适应,这个时候,只是瞄了眼城下的羌军,就随意地一挥手:“后备的弩手,上城楼!传令下去,让民壮们继续给大黄弩上弦!就是砸光了张掖武库,也要把这些羌人全留在这里!”
随着魏野的号令,城楼上顿时就激起一片得令听命的吼声!
然而同一时间,在张掖郡治的武库中正忙着在身上系如意袋的蛤蟆王超,身为魏野物流的主要负责人,却不由得突然打了个寒颤。
……
………
与此同时,在羌军大营之中,歪坐在冰晶王榻之上的贺兰公也看到了这个分外血腥的场景。
这位西凉鬼神之长,或者说西凉鬼神中的兼职强者,面上却丝毫不见怒色,只是颇为赞赏地注视着面前的那一幕。似乎羌军们不断冲向番和城,又不断地被弩箭射穿的场面,对他而言,是一场绝妙的盛大戏剧一般。
在他的身旁,那座越见高大的尸山之上,形容越发槁枯的遍照老僧还在喃喃地持诵着《俱胝菩萨最上持明经》中那些令人难以理解的经咒:
“——尔时,有事火外道,兴行神变,现大火焚烧坛城相。三界有情,好善众生,皆受是火,苦楚遍入肢体,苦痛绞结缠身,高声大叫,惶怖惊走。彼外道者,又作咒令,铁箭如蝗,割剥众生,伤截股肢,出其五脏,肉露筋折,入肌破骨,烧热焦烂,火毒彻髓,苦痛叵言……”
随着遍照老僧的吟诵声,他袒露在袈裟之外的枯干皮肉也随之发生了异样变化。烈火焦灼的伤痕、长箭穿透皮肉的血洞,不断地在遍照老僧的身上浮现出来,又飞速地消失无踪。
有时,遍照老僧的胸口皮肉溃烂,露出了正在跳动的心脏。
有时,他的手臂上开出三棱形的创口,殷红血液疯狂喷涌。
有时,他的全身浮现出被严重烧伤后的脓肿,黄色的黏液不断地从全身渗出。
不仅仅是肉身上出现了这种种恍如地狱刑罚一般的恶相,这种痛楚也一一地传达到了遍照老僧的心神之中,扰动他的禅念不得安住。
伴随着这种种如真似幻魔考的,还有一声声萦绕遍照老僧耳畔的悲号。
“救救我啊!”
“好烫!好热!好……难过!”
“我还年轻,我还没有活够!巴赫拉姆大君啊,我不想死!”
“这样的痛苦,这样的煎熬……我应该已经战死了,这折磨要到何时结束?”
“天国呢?……阿胡拉玛兹达的天国呢?为什么我在这里,这里是恶魔的黑狱吗?神啊……”
面对着种种质问,种种悲号,遍照老僧的双眼早已不复清明之意,只是不断地涌出大滴浑浊的眼泪。
一开始,还只是眼泪。
很快,眼泪中透出了异样的红色,更增添了遍照老僧周身的血腥味。
随后,从他眼中淌出的就变成了黄浊的脓液。
最后,连脓液也不复涌出,只有一道道似无形似有形的黑烟般的怨气,从遍照老僧干涸得连眼珠都不存在的眼眶中汩汩流出。
尸山映黑气,这已经不是人间,而是地狱之相被召唤到了现世!
面对着遍照老僧身上发生的异变,贺兰公却浑若不觉,只是赞叹般地一抬手:“敬高僧那让人钦佩的慈悲心,为了佛门菩萨道的真谛,干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