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将军庙前,火把熊熊燃着大半条路,映着半空中纷纷扬扬卷落下来的雪花。
这些霜晶六出的大小雪片洒落在街面上,却没什么向城西边那样,变成被人践踏得黑白不分的泥泞。十几个民壮挥舞着扫帚,将街上落雪拼命地朝路两边扫去。
这场早雪来得太急,张掖地方的地气尚未散去,雪深地暖,这些雪落地就要化去一半,再被寒气一催,转眼间就能结成一片的冰壳子,绝对不利于行军。寻常人对这些小事或许还不怎样留心,然而乌宗元这位前任的水府掌案功曹,如今既然投奔到了魏野门下做门客,就不由得他不将这些事情操持起来。
在伏波将军庙前那条大街之上,临时征发的民夫身上也是外罩粗褐里穿麻,一个个满头大汗地将这一条长街清理干净。几个里正,都用皮帽把头上裹得严严实实的,笼着手来来回回跑着喊:“乡亲们加把劲了!今晚是个紧要的关头,大家受罪多吃些辛苦!等捱过了这一晚,以后还有的好日子!”
“庙里烧的热浆子,蒸的好炊饼,伴食的盐酱也有一份,总不会叫大家白出了这份力气!”
这些里正跑一段,喊一段,偶尔停下步子,彼此直着脖子对望一眼,都是摇头苦笑:“诶哟老天,只盼着魏从事在前面平乱打得好!若没有这位贵官挺身而出,只怕大家今夜里都要破家灭族!”
伏波将军庙里,受伤的汉民满院子地躺着,这伏波将军庙里到处都临时支起了草席棚子,避风保暖做不到,可起码能挡一挡雪花。
乌宗元背着手,身后跟着两个魏野指派给他的义社青年,就在这里四处巡查着。前面,自有蛤蟆王超这个一身大红袈裟的和尚开道:
“伤口要先用煮开的热水清洗一下,然后再用我家主公赐下的太平贴包扎!大家伙放心,逃到这里就算是脱了大难了!”
“不用谢小僧,要谢,就谢我们主公的这份仁心!人家一个过路的京官,却替你们接下这场灾劫,你们就是给他立生祠都不嫌过分!”
“几位老檀越,站在这干什么,外面可冷!放心放心,您家里的儿孙服了这碗丹水,自然就能好起来,您几位还是先回去歇一歇吧,尊老敬贤这是理所应当!”
有蛤蟆王超这么一路吆喝过来,乌宗元也就免去许多口舌麻烦。这头老龟精背着手就和身后跟过来的几个里正吩咐着:“木柴不足了?挨家挨户去征,尤其是那些高门大户,要给他们说清楚利害。他们今日对一点柴米都嫌吝啬,那就不要怪日后大难破了家。这么一笔账,想来那些家主还是能算得明白的。”
“另外,寻几个灵变机巧人,盯好了这些大户人家,防着他们遣人出去和羌人暗通款曲。家业大了,这公心自然就小了,人间水里都是一般,再没有例外的,快去!”
他这里吩咐下去,那边又有一个里正一手按着皮帽,朝着他奔了过来:
“乌老先生,我们这边的事情,还得烦你给咱们个章程!魏公带兵杀到西城去的时候,路上留下那几个死鬼,是不是也先拖到一边去?我就怕这些死鬼倒在街上,碍了魏公回师的路!”
乌宗元将头一点,正色道:“这些尸首自然不能留在路上,你带几个人,把它们搬开也好……”
他话还不曾说完,长街那边突然就爆出了一连声的惨叫:“起、起尸了!”
这声惨叫刚起,乌宗元和王超顿时就猛地跳起,也不管面前这些杂事了,猛地就大步冲到了街面上。
虽然有雪幕遮眼,可在火光照耀中,仍然可见着几个佝偻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朝着伏波将军庙这厢走来。
那十几个扫雪的民夫打从出娘胎以来,哪曾见过这样场面,将手里大扫帚朝地上一丢,大叫一声就朝回跑!
然而跑在最前面那个民夫,不曾看路,一头就撞在了乌宗元的身上。这一撞下去,那看着枯枯干干的老头子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倒是撞他的这个民夫,像是撞在了一堵铁壁之上,头上鼓起了一个大包,通红透亮!
乌宗元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袍服,向着那些乱跑的民夫就是一声呵斥:“慌什么!这些乱民生前,尚当不得魏公一箭,如今就算是回魂起尸,不过枯骨一段,又能作祟什么?”
说着,他对着身边已经摩拳擦掌的蛤蟆和尚一点头:“王老弟,看来你我也得显露些本事出来,不然没得让这些人小觑了我等。”
那蛤蟆和尚早已等不及了,闻言呵呵一笑,就朝着那几具刚起尸的尸首扑了过去。
乌宗元袖子一抖,困云网顿时飞出,这老龟精与蛤蟆王超各牵着困云网的一头,就朝着这几具僵尸罩了下去。
困云网乃是采经冬多年的水草炼成,取的是个癸水化生乙木之意,刀砍斧劈难伤,最是坚韧不过。这面法网罩下,那几具刚化成的僵尸哪里有挣脱的道理?只能在困云网中不停地挣扎嘶叫!
就乌宗元与蛤蟆王超这两个成了气候的水怪,拿下这几具僵尸本是应有之意。然而那几具教民腰间挂着的白木匣上,却有星星点点的淡绿光尘透了出来。这些光尘似有自己的意识,竟是发觉到面前的困云网,顿时就有不少光尘径自附到了困云网上。
这面困云网乃是乌宗元性命交修之宝,那些光尘借着困云网的水藻丝线就直接冲到了乌宗元身上,直入脑中泥丸!
乌宗元还不及反应,脑中就猛地一片空白,识海中只剩下一个威严无比的声音来回冲荡:“何方山精野怪,胆敢来坏本神的好事!”
这一声声针对识海的冲击,顿时就让乌宗元脸色惨白,立时跪倒在地,再也不敢动一动。若不是他灵台中还保有一丝清明,只怕立刻就要现了原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