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个医士细细解说,伊本老人只是静静听罢,也便没有多的表示。
而在县廷前庭的那株粗大柽柳的枝杈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只渡鸦。
这只渡鸦双目赤红,隐隐透出一股火色,乌黑的羽翼带着一股幽蓝色调,显得有些妖异。
伊本老人似有所感,抬头看了它一眼,恰正好,那只渡鸦也低下头,目光恰好与伊本老人对视在一处。
一个粗糙得像是锉刀在木板上划拉般的笑声,在伊本老人的耳边响起:“我的伊马尔大长老,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安静吧,你受封为那位殿下第四等的下仆‘迈尔尤特’,是你众多的兄弟中最不成器的一个。这里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插手,你只要安静地守护在礼拜寺的火祭坛下,保护我们的圣火不会被卡费勒们熄灭即可。”
听着伊本老人的答复,渡鸦轻轻张了张翅膀,继续传音道:“这些教民不过是受的皮外伤,动手的人充其量是个外功好手,可是你的那个学生阿里,却死得很有意思。既然大长老不要我帮忙,我就先告辞了,哈。”
伊本老人不答话,静静注视着落在柽柳上的渡鸦,渡鸦无趣地下望了老人一眼,一振翅,飞走了。
有些厌恶地看了眼飞离的渡鸦,伊本老人还是照着这头妖魔的吩咐去做了。
经师阿里的尸身停在县廷一处空房里,尸体尚未彻底僵硬,若不是一只眼睛半张着,看起来就和睡着了一样。
伊本老人站在自己学生的面前,听着身旁的小吏说明道:“这人送到县廷时候就已经断气了,尸体不见外伤,应该是猝死。您老要是同意,我们这就将他送回他家里……”
小吏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伊本老人抬手打断了:“出去吧,老夫要仔细看看他。”
知道面前这老儿来头大,这个小吏也不敢执拗,忙一哈腰,小心翼翼地倒退了出去。逼仄的空房里,就只有伊本老人一个人,静对着面前的死尸。
片刻之后,老人面向西方,双手捧至胸前,低低念道:“普慈特慈的主啊!祈求你饶恕阿里、擢升他的圣品,允他加入到获得您智慧之道指引者的行列,祈你让他的后代步他的后尘;世界的养主啊!祈求你饶恕他,并使他蒙您的恩光!”
这是安魂的祷文,也是祆教的祭司沟通祆教神明的咒祝,随着伊本老人的祈祷,死尸周身开始浮现出丝丝死气。伊本老人双目微闭,继续祝告道:“我凭真正唯一的主的名义、按照贤者查拉图斯特拉的教诲而指引他。主啊!这个亡灵曾是你尘世上的仆人,是你的男仆和女仆所生,你是最仁慈慷慨的主人,他放弃了尘世,情愿投入你的王国!”
随着伊本老人的祷文,隐隐有一些不可知的力量从虚空中引导而来。死尸周身的死气散开,只有这个经师的额头、胸口、小腹,有些微光点散逸而出,受到那股力量的牵引,向着虚空中飞去。只有伊本老人的祷文还在继续:“众世界的主啊!我将这个亡灵奉献于你,祈求你保护他、令他远离火狱的审判和不奉你的道的精灵的侵害。主啊!祈求你为他的灵魂打开天门;在生着羽翼的使者的盘问时,让他能流畅地歌颂你的圣名。这一切的恩典,都是来自你的。”
就在缠绕着死尸的死气渐渐从尸首上剥离开的时候,一道火光无端从尸首上窜出,化为一道锐劲,直射向伊本。
老人面色不变,只有一片滟滟水光在身前一闪,顿时将这道火光吞噬无踪。
虽然只是一瞬,伊本老人还是感觉到那股火光中蕴含的焚灼一切非人之物的纯净燥意,不禁微微地皱了皱一对寿眉,继续祝告道:“奉至仁至慈、真正唯一的主之名。一切赞颂,全归于主,全世界的主,至仁至慈的主,报应日的主。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祜助,求你引导我们上正路,你所祜助者的路,不是拒绝主而受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误于错误道路者的路。”
念颂罢了这一切,他扶着门,缓缓地走了出去,直接上了马车,向服侍他的学经弟子吩咐道:“先回礼拜寺。”
等回到了礼拜寺,他甚至没有按照祆教的教法,在脸上挂上纱巾,就这么走到了大厅的火祭坛前。吩咐礼拜寺里照顾火祭坛的助祭都退了出去,他才站到了火祭坛前,一手握住了贡瓶里插着的嫩绿石榴枝,很有频率地微微地抖动起来。
随着他的抖动,石榴枝原本嫩绿多汁的叶片,开始变得干枯、焦黄,很快就变成了一枝枯枝。随即嗤地一声,从枯枝上冒出火来。
火祭坛中,火苗轻轻跳动,有什么人躲在火中低低地笑了起来,听着那笑声,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愉悦。
伊本老人看也不看火祭坛中跳动的火苗,随手就将手中燃起的枯枝投入了火祭坛中。
随着枯枝落入火祭坛,随即传来了一声猝不及防的痛叫。一张模糊的面孔从火祭坛中升起,因为气急败坏的缘故,这张脸显得尤为狰狞:“伊本老儿!这是道门的洞阳离火,具有灼净邪祟之力,你怎么敢、怎么敢把这东西丢进火祭坛里来!”
伊本老人盯着面前这张火中鬼面,淡淡地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一片潮红的额头,像是问候别人早饭吃了什么一样回答道:“你虽然没有诚心地信奉我主的道路,但也是从火与烟中诞生的妖魔,这世界上也有你不能控制的火?”
火中的鬼面气急败坏地骂道:“道门的洞阳离火有火之形、火之性,但是那东西真的不是你们拿来供神的这种凡火,要不是我躲得快,刚才那一下就要炼去我好些妖气!主上和你们定下的盟约,让我们来助你们传教,你居然现在就想反悔了吗?”
它一面怒骂,一面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的伊本老人:“你那个学生的尸体,难怪让我觉得不对劲。这是谁,居然把洞阳离火灌进了他的肉身,难怪会‘猝死’,这下手之人,好黑的心,好狠辣的手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