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林尊者便是在此地住了许多年的老妖僧奢摩罗,因为他所居的地方是那处潮湿卑下的野林,林中又有那么一处寒泉,更有一群蛤蟆和尚、青蛙沙弥做弟子,因此号为寒林尊者。
然而如今寒林尊者被不速之客焚以真火,这“寒”字便不知要如何说,尊者也变成了一捧灰,连舍利子都不曾遗下一颗。
在地夷夫人治下,寒林尊者奢摩罗也是有数的大妖。
身为一位兼修佛法又爱好人血、不走寻常路的大妖,奢摩罗大概是这槐里县四下群妖中的异类。然而正因为其特异处,奢摩罗也不像别的妖魔那般惧怕方士与巫祝的符令咒言,恰因为特异,所以强大。
然而如此强大的一名大妖,就在今夜灰飞烟灭,寒林一脉算是遭了灭门之祸。
一个修为不错、来历特异的大妖,放在哪里都是人间的一方祸害、幽冥的一方人物,然而坐在下首的独角老人,只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被地夷夫人称为江公的独角老人,在他自己的家族内,乃是说一不二的老太公。虽然面对着地夷夫人这样的一方地神,江太公可以自居下位,因为他确实没有像地夷夫人这样执掌一方幽冥的神品,然而听着地夷夫人话中的不悦意,依然微微生出些许恚恼。
“夫人说得是,这是老夫的疏失。”
将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地夷夫人如白莲花般细嫩可爱的赤脚上收回来些许,江太公如此回答道。
端坐起来的老人,有着可说是放到洛阳也极为出众的风仪,然而他头顶那只深青色近似牛角,又带着一点刚出茸的鹿角样子的独角,却实在很破坏面相。
江太公来自磻溪,是这一代的磻溪江氏族长,也是被魏野所斩的蛟女江幽娉的亲生父亲。
他穿着一身白帛袍服,只有腰间丝绦用的青色鲛锦织成,盖因他虽是蛟龙,却无神品,在地夷夫人面前,便只好作此白身装束。然而在他臂间却缠着一条素色披帛,帛上似有一层层水波流动,虽然无风,却是飘拂于江太公的身后,似有淡淡的影子正在披帛的水波中流动。
看着放在镜台上的那面泛着淡青光泽的径尺铜镜,江太公认真说道:“这个年轻人既然能捣翻了我家的别院,那自然有些我们也不得不提防的能耐。只是看他的剑上烈火意,若非老夫这样驱云弄水的行家,寻常手段自然对付不了他。”
这话说得分外谦和,又分外理所当然,透着股古老世家的自豪、荣光与骄傲。
磻溪江氏的骄傲来自于他们一千多年前化龙而去的老祖宗,尽管那纯属应了姜太公遇文王后,兴周八百载的符瑞,却也足够磻溪江氏自傲。哪怕那位化龙入海的老祖宗靠的是因人成事、因东海神女献给姜太公的金鲤神符而化龙,磻溪江氏也是龙脉后裔,哪怕是最次一等的杂色蛟龙,也依然有被地夷夫人这样的一方地神待之为上宾的底气。
所以磻溪江氏的每代族长,都喜欢别人称呼他们为江太公,仿佛如此就和那位传说中的兵圣姜太公一般伟大,令百神退避了一般。
然而地夷夫人听着江太公的说法,依然没什么大的触动,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说道:“江公你说得也是。”
言语间,却是很客气却又很不客气地将那个“太”字去了,直呼他为江公。
身为一方水族之尊,江太公自然有着与他的身份地位相匹配的城府,对于地夷夫人的不满,并不会浮现在他完美地微笑着的脸上。然而就在他正襟危坐的同时,心中一个想法还是忍不住地冒出了头来:
“不过就是被贺兰公玩腻了打发出府的弃妇,在老夫面前,你又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呢?”
……
………
通向莽山原高处的石道,一片幽暗。
夜间走路最好点着火,不但是为了照亮前路,也为了驱逐黑暗中隐藏的那些魑魅魍魉。
魏野不需要点火,他亲手祭炼的法剑桃千金就是一口斩妖灭邪的火剑。而在当地妖怪眼中法力高深的寒林尊者奢摩罗,便是被这口法剑催动真火给生生炼死了。
石道之上,那些初成人形的妖怪匆匆地向着石道偏僻处匆匆逃去,谁都不敢挡了这一行人的路,像寒林尊者奢摩罗那样落一个没下场。那些未脱兽形、灵智初开的妖怪,闻着新鲜的人肉气息,想要扑上来尝尝味道,然而不需要魏野出手,这类的货色就被半截头陀一锡杖打散了妖气。
这些山精野怪,号称是受地夷夫人管辖,却对这位地神娘子,没有多少真正的忠诚效死之心。
同样的,地夷夫人也未必然将这些外围的妖怪当成是她的部曲眷属。如果说鬼神之间,往往是诸侯林立的模样,那么在每位鬼神的封国上,妖怪们就像是些半独立、有着不小自主权的封臣、小乡绅。
这些依附于地夷夫人的妖怪,恰恰像附庸于诸侯的封臣,缴纳些供奉、跟着诸侯当当仆从军,或者尚算称职,然而真要让这些仆从军来替地夷夫人拼死搏杀,那就未免想得太美了些。
魏野提着桃千金,袖中笼着六甲箭,桃千金以洞阳剑祝祭炼成器,六甲箭上则特意加了洞阳剑祝法力加持,虽然比起杀伤力,没有混元如意石那般适合攻城掠地和搞恐怖袭击,却是最好的斩妖之器。此刻剑未染血,箭未夺魂,魏野身旁有半截头陀这么一个修持着佛门异端法门的外道法力僧守护,看似不需要出手,然而他口中含着一颗朱砂香蒲丹,舌尖感受着朱砂特有的那股甘滑冰凉味道,全身都戒备到了极处。
“那些小妖不论,关键要留神地夷夫人麾下的罗刹鬼军。”
因为含着丹药,仙术士的声音有些含混。不过有一个更加含混的声音,在石道的前方响起来:
“地祗府邸,非请……莫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