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金木土,一物降一物,老虎棒子鸡,生克有道理。
对于妖物而言,方士也好,和尚也罢,哪怕是些寻常小庙里的巫祝,只要是步上修行一道之人,便不能以凡人而视之。狐寿百岁而能通灵,礼拜北斗数甲子,头戴骷髅方知如何变化人形,然而修道之人修行十数年,便能书符咒水,驱逐狐魅。更不要说是某些周身气机就透着一股杀意,举手投足间都是生猛意味的危险分子。
被魏野捏定剑指虚指着,老耗子精面上神色还算镇定,然而一对大板牙咬定了下嘴唇,却把他的紧张情状暴露无遗。
牙齿啮着下唇的痛楚,此刻也赶不上魏野带给他的精神压力。为了缓解这种窘迫,老耗子精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答道:“阿萝娘子身为当境地祗尊神,自然是居于阴阳之交的虚空之中,然而我们这些小妖尚未绝净阴质,所以也可自阿萝娘子开辟的门户受接引而入。今个儿是阿萝娘子再醮之喜,凡是能化出人形的妖物,都能被阿萝娘子接引入别院道喜……”
魏野仔细听着,默默地在对阿萝娘子的评价上多打了一颗星。
一般人印象中的鬼神,比如在志怪笔记小说中常常跑龙套的土地、社伯、县城隍之流,一般被视为属于地府的冥司鬼官。这类鬼神,除了借助走无常之类巫祝对活人勾魂,偶尔玩个托梦现形之外,对现世并没有别的干涉能力。然而司掌山川水府的地神与水神,虽然也被视为鬼神,其活动的范围,却介于现世与彼岸之间。
这样的神灵,无论是其与生俱来的神通力,还是素质远超凡人的真身,都不是妖物可比的。能够从虚空中接引妖物进入地祗所存身的净居地,这神通的档次,也算得很不低。
如果以魏野所熟识的这些修行同道来比较的话,这位芳名阿萝的地夷夫人,那属于鬼神的体力,放在洛阳北军精锐中起码也是最出色的斗将一流,而这样一位地祗尊神的神通力,最差也能轻易抵过洛阳太平道分坛的精锐施法者小队。
当然,这类地祗的能力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在地祗所司掌的地区,地祗可以说是强大的鬼神,然而离开了他的管辖区,不论是神通力还是体力,都要受到相当程度的削弱。
静静思考着关于那位王家新妇的实力问题,仙术士略略侧开了身。就在他目光渐渐散漫,思绪朝着更遥远的地方飘开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满脸摆满了臣服和摇尾乞怜表情的老耗子精,那眼泪汪汪的小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计得售的意味。
他猛地张开那剩不下几颗牙的尖嘴,露出那些常年用木头和石子打磨过的尖牙,身子猛然膨大数倍,就这么朝着魏野捏着剑诀的手狠狠地咬上来!
数息前还是摇尾乞怜的老鼠脸的小老头,此刻就变成了凶残悍猛的妖兽。这张大开的嘴看上去就像是手动式绞肉机的进肉口,只要一下,就能将仙术士的手连肉带骨都绞成血淋淋的碎渣。
这一瞬之间,就算是反射神经极好的人,也很难避开这鼠妖扑上来的一咬。然而魏野根本不需要闪避,剑诀只是朝前一递,一溜火光就从他的袖间窜了出来,从瞬间膨大如老猫的鼠妖后颈窜出,不带起一丝血花,只传来一丝焦灼后的气味。
穿透了鼠妖后颈的火光去势依然不减,哪怕前面是王家客舍的院墙,那道火光还是无比迅疾地撞了上去。
轰然一声巨响。
魏野保持着剑诀前指的姿势,也是猛地一震。
六甲箭这种像暗器多过像法器的咒具,当然不可能造成如此大的动静。
仙术士转回头,恰好看见王家客舍后面那片幽静的院落,像是节日里小孩子常常玩的发焰花火一般,喷出了一蓬意味诡谲难明的青绿火焰。火焰喷射之间,腾起了一片片浓密的黑云,一股热浪随着黑云四散开来,燃着了那一片屋舍。
满是不吉意味的火光中,一驾用惨白的花朵装点的马车腾空而起,拉车的马横生着两对白眼,蛇牙般的利齿撕咬着口里的马嚼子。两旁护卫马车的,也是大蓬夹杂着青绿火焰的黑云,黑云当中,依稀可见一些只披着领巾和缠腰的兽皮裙,精赤着身子的怪物。
这些怪物披散的头发上,因为油脂而结满斑块,加上粗短有力的四肢和壮硕而扭曲的身材,光是远远看去都是标准的精神污染。靠近马车几个的怪物,还有着干瘪下垂的胸部,身躯上沾满了血迹和油脂,甚至它们嘴角弯出的长牙,也带着铁锈色的血迹。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妖怪,或者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妖灵精怪,在中原,这些东西被笼统地称为恶鬼,而在天竺,则管它们叫罗刹。
但不论是在天竺还是在中原,这类介于妖魔与鬼神之间的怪物,都充任着某些鬼神的下仆与眷属。
仙术士顾不上理会那一箭送命的老耗子精,探手到肩头,握住了桃千金的剑柄。
然而以那驾鬼马拉着的花车,丝毫没有在意地面上作出全副戒备模样的仙术士。那一大蓬黑云只在王家客舍上空转了一转,随即升入高空,隐没在了云层之中。
魏野望着那隐没不见的黑云,心中全然是莫名其妙的困惑。以鬼神们一贯的高傲,哪里容得仙术士和那个苦行僧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示威和要挟?哪有像这马车的主人这样,主动地放弃了王家客舍和少东家,直接退避三舍的?这种时候,不是起码先露面,较量一番,比比看谁的拳头比较大,再决定取舍,才是鬼神们的正常思维么?
仙术士的这点疑问,就在下一刻,被一个带着惶急的少女声音掐灭于无形:“叔叔、叔叔!大事不好啦,小哑巴……小哑巴被他们看中捉走,要拜堂成亲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