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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无咎走出了自己的茅草窝,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犹自一脸的睡意朦胧。昨夜难以安睡,便拿着仙道辑录用来催眠,谁料看个半宿,迷迷糊糊才将瞌睡,便已到了下井的时辰。
为了一个木申,竟然寝食难安。而日子再难,还是要设法过下去
无咎定了定神,拍了拍腰间的皮囊与短剑,又仰天吐出一口闷气,这才强打精神迈开了脚步。
山岚弥漫,天地浑然。置身其间,恍如行走云端。
前去不多远,一道道身影相继出现。那都是玉井的弟子,各自默默匆匆。
这位师兄早啊
无咎正自踱着方步而心不在焉,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走到了身旁。他微微点头,摆出师兄的架势随声道:嗯,小小年纪,便如此勤勉,来日不可限量啊对方精神一振,忙举手道:小弟骆山,愿与师兄共勉
无咎呲牙一笑,带着怪怪的神情继续往前。
哼,我也想共勉呢怎奈没有灵根而无从修炼,乃是正儿八经的凡人一个。否则的话,我不打得那个木申跪地求饶而不能罢休
唉花有百样红,人命各不同。上天为何就不能眷顾一二,竟叫人如此的无奈啊
请您先行
前方有人侧过身子,话语柔和且举止有礼。
田夫人大嫂
无咎猝不及防,伸手谦让,见对方神色不快,急忙改口道:我该称呼您一声田姐才是,嘿嘿
那是位三四十岁的女子,发髻如云,肤色白皙,虽一身布衣,却也眉清目秀而干净利落。只记得她姓田,其他一概不详。
你我身为修士,岂能再以凡俗礼节相待,若不愿称呼师姐,唤我田筱青便可
那自称田筱青的女子说起话来不紧不慢,且神态委婉而又不失矜持。
无咎不便随意,歉然道:我人在此山,却没有修士的觉悟。还望田师姐勿要介怀,且同行他尴尬赔笑,举手示意。
田筱青倒也大度,不再计较,随同并肩而行,善解人意又道:无师弟不必自责,想当初我也是懵懂不安
无咎好奇问道:我看田师姐言谈举止颇为不俗,想必有番来历
田筱青嘴角一抿,笑意浅现,随即又轻声叹道:无师弟,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在问你,与我何干
无咎低头一瞥,随即又目不斜视。
田筱青自顾说道:人之气度仪表,非一日养成。无师弟若非大家公子,便是王孙贵族
眼力,有时候便是阅历的体现。这位田师姐倒也有趣,为人恬静内敛,却又明练达,且善解人意,偏偏又归隐此处而远离红尘
无咎眼光闪动,挠了挠头,说道:我只是个凡夫俗子
田筱青淡淡应道:谁又不是落魄之人
无咎趁机笑道:田姐姐,有何经历,不妨说来分享一二他总以为对方是个不苟言笑,且难以接近的人,今日意外交谈几句,反而觉着话语投机。可见人与人的相识,总是难免有先入为主的误解。
田姐姐
一声随意的称呼,像是将人突然从寂寞高处,猛地拽回到曾经喧嚣而又难忘的尘世浊流之中。
田筱青微微一愕,身子一顿,神色中似有慌乱,未及侧首,匆匆躲闪,转而一言不发,脚下加快,竟是独自默默往前走去。
我说错了什么
无咎摇了摇头,有些郁闷。
转眼间过了前山,山坡往北,便是每日早饭汇聚的山谷。路旁有个老头正在回头张望,他在等他的小师弟,或是他的长寿汤。
到了山谷中的那排屋舍前,戈奇与仲开的身旁果然多了一人,玉井峰的第五位管事,木申。只是那家伙在被引荐给众人之后,便独自离去。
弟子们用罢早饭,相继上山,又鱼贯成行,等待着下井,再持续着日复一日的劳作与修炼。
不过,比起惯常的安静,今早稍显异样。
无咎走过竹棚,任由管事勾俊拿着玉牌摇晃着催他快走,却磨磨蹭蹭不肯往前,只顾着侧首观望而面带微笑。
管事向荣站在竹棚的不远处,似有恼怒:我说了与我无关,你还待怎样莫以为有了玄玉道长撑腰便为所欲为,望你好自为之
而与他纠缠的,正是新来的管事木申。许是欲求而不得,同样是有些恼怒,却底气不足,冷笑着一摔袍袖:终有水落石出那时,哼
那个家伙果然精明过人,如此之快便已顺藤摸瓜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而他倒也有种,竟然不惜与向荣结下仇怨。两位不妨接着斗,最好刀剑相向而大战一场,呵呵
无咎,你倒是幸灾乐祸啊
无咎正自暗暗痛快,恰好撞见一双冷冷的眼神瞪了过来。他佯作不见,耸耸肩头继续往前。
那家伙说的不错,彼此的恩怨纠葛仍在持续并更加的精彩而随着他的趾高气扬,本人则是要回归阴冷幽暗之中。
下了井,一切如旧。
无咎与宗宝云圣子打了招呼,然后没精打采地走向每日采玉的地方。
有人轻声唤道:无师弟
无咎循声看去,是田筱青静静坐在坑道旁,玉光闪烁之中,那女子的神色有些迟疑,随即又释然道:我这辈子,怕是走不出玉井峰了。若是能倾诉一番,总好过带着诸多遗憾离去
无咎转身在几尺远处就地坐下,笑道:成为田姐姐的倾听者,幸甚
田筱青似有赧然,嘴角一抿,暗吁了下,轻声道:南陵以东,有青丘国。我本是青丘的一位寻常女子,家道殷实,衣食无忧,却在十六岁那年
无咎倚靠着身后的石壁,一条腿斜伸着,一条腿曲起了膝盖,并以手托腮,摆出一个很舒服的聆听状。果不其然,眼前的这位女子是位富家千金。不知她要说什么,且当闲话来听听。
此处临近坑道的尽头,甚为僻静,悄声说话,倒不虞有人听见。
田筱青接着说,在她十六岁的那年,野外踏青,遇到了一位官宦公子,因而一见钟情。家中怪她败坏门风,予以惩罚。她逃出家门,只为私奔。而公子所说的家乡,根本没有那个人的存在。她痴情不改,四处寻找。十年后,依然无果。又十年,还是如此。她餐风露宿,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并将青葱岁月以及大好的年华,尽付诸于一个梦想的追寻之中。不过,她最终还是绝望了,便在心灰意冷之下踏上返乡的路程。却意外发生
她在途中遇到了一队车马,而车上那倚红偎翠的风流男子,竟然便是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她不敢相信,悲恸而去。男子追来分说道,他当年给父母禀明心愿并立志婚娶,却被逐出家门,便孑然一身回头寻来,只想着与那位踏青邂逅的女子长相厮守,谁料彼此错过而再难相见。于是他在郁郁寡欢了十年后,重返家族
既然寻了十年,为何不能再等十年既然一生所爱,又怎能中途放弃而违背初衷
她想埋怨对方的失守,她想叱责命运的不公,她想倾诉二十年来的辛苦,而她最终却是一声不吭默默远去,且将悲号化作那年的秋风在长空呜咽,只想埋在道边的泥土中去见证着季节的沧桑轮回
恰逢神魂沦落之际,遇到了两位寻仙的道友。对方说,远离红尘,便远离了苦恼。倘若成仙,便可逍遥
而我来到玉井峰之后,却始终放不下尘缘往事。今日倾诉之后,或将从此释怀
田筱青说到此处,稍稍一缓,幽幽自语道:红尘情缘两茫茫,不堪回首雁成行,且叹明月悲秋风,泪花雨丛蝶一双其神色痴怨,随即又如释重负般地叹道:但愿从此后,意气凌霄不知愁,挥袖舞天九重九她两眼中星光一闪,垂首含笑,两手举起:多谢无兄弟听我唠叨,愿修炼有成
无咎依然倚靠在石壁上,很是闲散慵懒的模样。见对方终于说完了,他忙坐直了,好奇问道:带你来到灵山的那两人又是谁,莫非是山上的前辈
他还真的在听,并听得很详细。若是这位田筱青认得山上的高人,或许可以帮着说说话,即便求助不得,能让木申有所收敛也是好的。那家伙总是欺负自己,又太过于强大。如此较量,真的很不公平
那两位好友,一个死于途中,另外一个则是葬身此处,便是日前那位耗尽寿元的老者,曾为你亲眼所见田筱青随声回答,却明眸善睐,不解道:那只是两位寻常的道友,有何不妥
无咎摆了摆手,笑道:田姐姐命运多舛,却痴情不改,着实令人敬佩而又不胜唏嘘呀如此想来,每人的身后,都有一段不凡的往事
田筱青微微摇头,渐渐恢复了之前的矜持与冷傲,静静出声:红尘过往,无须多提。无师弟,你还是称呼我为师姐吧
无咎微愕,只得站起身来。
还以为接受倾诉是一桩很了不起的事情,至少自己值得对方信任。谁料人家只是想找人说说话,仅此而已而将往事给一股脑倾倒出来,便可从此了无牵挂
无咎觉着无趣,转身便走,而才将挪步,又忍不住回头道:红尘有何不好
田筱青双目微阖,根本就无动于衷。与其看来,所结识的这个年轻人虽然温和随意,却一身的纨绔习气。话说的已然够多,且适可而止
无咎自讨没趣,只得继续往前,却又清了清嗓子,昂首吟道:云霄寂寞锁千秋,九天御风只影游,不如笑归红尘去,看我飞花携满袖
哼我也懂得诗词哦,胡编乱造随手就来
田筱青神色微动,眼前已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