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没有北方那般寒冷,但空气间仍然充满着寒意,沈南生在府外冻了那么久,像杨灵这种没有吃过苦的人,自然会心生怜悯。
“他能活下去就算是万幸了,岂会在意这点苦头。”李玄霸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沈法兴将他派到江都,证明此人极为善辩。不过沈法兴应该想不到,江都城里,没有人愿意听沈南生说话,更没有人会与他争论。”
“这和那位沈大人的生死有何关系?”杨灵已为人妇,面容虽依旧宛如少女,却也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她疑惑道:“沈法兴应该能够看得出来,那位沈大人之所以遭到刁难,乃是夫君从中作的梗。”
“有些事看破容易,但说破很难。”李玄霸在房间呆了一会,身上暖和了许多,他接过静香手中的铁杵,替她拨弄起炉子中的木炭:“即便沈法兴看出这是我布的局,他也会为了避免朝廷的大军兵临城下,从而将所有的过错推在沈南生的头上。”
毗陵一战,沈法兴看到了朝廷大军的实力,定然不愿与南隋朝廷开战,至于朝廷劝降的文书,对于沈法兴而言同样难以承受,所以他最有可能做的事,便是上表朝廷,言称原本派沈南生前往江都表达归降之意,无奈沈南生自作主张,因此造成朝廷与吴郡之间的误会。
“如果沈法兴真的这么做,朝廷该如何应对呢?”杨灵想了好一会,才明白李玄霸的意思,她好奇道:“你与陛下的谋划,应该不是为了让沈南生丧命吧?”
沈南生终究只是一个小人物,连沈法兴或许都不在意他的生死,李玄霸又怎么可能故意设局针对他呢?
“朝廷已经下了战书,又怎会在意沈法兴的解释?”李玄霸笑道:“即便他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在沈南生的头上,但你别忘了,沈南生是吴郡的人,他的错与朝廷有何干系?沈法兴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接受朝廷的降表,要么准备迎接朝廷的大军攻城。”
静香无事可做,便也竖起耳朵,听着李玄霸和杨灵聊天,当听到李玄霸的回答,她小心翼翼的说道:“那沈大人如果死了,岂不是死的很冤枉?”
李玄霸和杨灵同时怔了怔,他们只顾着大局,根本没有在意过沈南生的生死,所以静香的问题,他们竟一时答不上来。
沈南生来到江都的所作所为,肯定是沈法兴授意的,换句话说,他只是一个无辜的人。
沉默片刻,杨灵偏过头看着静香,很认真的说道:“静香妹妹,天下乱成这样,每天都会有许多无辜的百姓丧命,你根本同情不过来。”
静香看了一眼不发一言低头沉思的李玄霸,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轻轻的答应了一声,埋首不语,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李玄霸沉默的时候,想了一些事。他大权在握,心态变了许多,杨灵身为皇室一员,更在乎南隋能否收复河山,只有静香依旧保持着本心,关心着最简单的事情。静香是对的,但他也自认没有错。
他谋划这么久,难道因为沈南生是无辜的而放弃?他若是真的表现的这般仁慈,南隋哪里还有希望强盛?他最后的理想又如何能实现?
“静香,突厥骑兵时常侵扰大隋百姓,无恶不作,难道那些百姓不无辜吗?”李玄霸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抬头说道:“如果有一天朝廷强大起来,发兵攻打突厥,难道要因为突厥的百姓是无辜的而放弃吗?”
“公子,都是静香的错,静香不该多嘴的。”静香明白李玄霸的意思,实际上,她也很清楚有无辜的人丧命是难以避免的事。
“好了,静香妹妹只是太善良了,哪有什么错?”杨灵轻笑一声,对静香说道:“妹妹,你去厨房看看饭菜好了没有,夫君奔波几天,定然累了,就让他早些用完饭歇息吧。”
静香感激的点了点头,又向李玄霸行了个礼,出了房间。
“都成亲一个多月了,她还是把自己当成我的婢女。”看着静香离去的背影,李玄霸叹道:“我刚才的语气是否重了些?静香以前可从来没有忘记过关门。”
“或许静香妹妹只是不习惯夫君的变化吧。”杨灵看着门外,面露心疼之色。顿了顿,她回过头看着李玄霸,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夫君,你到底是希望沈法兴归降还是不希望他答应归降?”
“你为何如此问?”李玄霸惊讶道:“难道灵儿竟然这般聪慧,猜到了夫君的用意?”
杨灵娇嗔的白了李玄霸一眼,哼了一声,表达自己对于李玄霸的评价的不满。
“当初我派房先生前往吴郡时,确实是希望不用动兵让沈法兴归降,所以才许诺让吴郡的各个士族保留府兵,但江陵一行,我看清楚了一些事。”李玄霸收起嬉笑的表情,不再打趣杨灵,正色道:“唐军之所以能够那么快攻下江陵城四周的县城,除了双方实力悬殊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士族的背叛。”
各县士族的府兵集合起来,甚至比该县的守军人数还要多,而大唐对于投降的人大行封赏,那些士族知道城池迟早要被攻破,便直接选择杀害守军将士,然后献城投降。
朝廷给沈法兴的那份降表,其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各族遣散府兵,沈法兴若是拒绝,便等同于接受战书,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当初杨广在江都宫被杀,江都的士族大多选择了沉默,所以杨灵对于这些士族也并无好感,她听完李玄霸的解释,重重的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院子里,静香与两名婢女端着饭菜朝房间走来,李玄霸和杨灵相视一笑,不再谈论朝堂之事。待静香进屋,她们开始聊起府里的家常,比如杜月茹的肚子越来越大,李苟却不知去了哪里;又比如房遗直聪慧过人,房遗则年纪虽小,却异常机灵,还有房夫人很想念次子房遗爱等等。
李玄霸含笑听着杨灵和静香滔滔不绝的讲着,眉宇间露出一丝释然:杨灵终究没有奇怪他今日为何会与她聊那么多的朝堂之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