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城,北门内外伏尸遍地。
贺兰长春闭着眼睛站在城门外,浑身浴血,身外铁骑环绕,宛如海浪中巍然屹立的礁石。
看不见头尾的狄骑汹涌而来,沉默而敬畏地在贺兰长春身后一分为二,又在他面前融汇为一,入城的同时将倒毙在道路上的死尸践踏成令人作呕的血泥。
红黑色的血泥粘连在无数只马蹄上,又借助甩动的马蹄飞溅到马和骑手的身上、乃至城门和墙垣之上。
一个甲胄鲜明、却留了一个奴隶发式的青年纵马从城中奔出,明明是逆流而行,却同样在狄骑中劈波斩浪,无人敢挡在他的前路上。
青年在南原领主身前勒住战马,在马上躬身道:“王!城中守军不多,蓟州郡军的俘虏交代,总兵孙道林恰好不在城中,蓟州牧陶邺中护着城中权贵和许多周人往城南去了,大半守军也跟过去了。”
“不用管他,勇士们的生命不能消耗在无谓的厮杀里。攻破蓟州城,哪怕只占据片刻,也是令王帐上下侧目的功勋,然而只要勇士们和南原的族人们仍旧饥肠辘辘,再大的功勋也统统不值一提!
贺兰长春没有睁眼:“忽术赤,我只给你一天时间。”
忽术赤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回马再次冲进了蓟州城中。
城门附近的街道和民居中已经化作了周人的炼狱、狄人的狂欢之所。
在此起彼伏的狞笑和惨嚎声中,忽术赤沿着长街径直向较为安静却同样混乱的城市深处冲去。
他飞快地穿过一道道火焰和浓烟,对随处可见的厮杀与凌辱视而不见。
“驱赶!杀戮!抢走你们能带走的一切!如果你带不走,就让你的新奴隶们为你带走!记住,你们和你们的奴隶只有一天时间!”
忽术赤那充满蛊惑力的嘶吼回荡在长街上,回应他的是震天的欢呼和更加凄厉的惨叫。
他收敛起笑容,黝黑的脸上再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发出的吼声则更加低沉有力:“王的爪牙们何在?”
“在!”
一名精悍狄骑答应一声,紧紧跟在了忽术赤身后,他此前并没有参与屠杀和劫掠,而是默默地封堵住一个巷口,不允许任何人冲上长街。
相比普通狄骑,他的兵甲明显更为精良,价值不菲的铁甲和铁盔覆盖全身,长矛、弯刀、短匕、弓箭,全身上下都是杀人的利器。
很快又有两名精骑加入,同样精良的甲兵近乎相同,只是这两骑没有配备弯刀,而是一人持长柄斧,一人提着短柄钉锤。
在南原的新领主登上血染的王座之后,这支以一名奴隶为首领的侍卫亲军亦进入所有南原狄人的视线。
他们人数不多,只有数百骑,却足够忠诚悍勇,而且装备精良。
他们的首领有着最纯净的笑容和最纯粹的残暴,在他的带领下,这支被新王命名为“爪牙部”的侍卫亲军在随后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清洗中带给了南原永恒的梦魇。
草原上真正有份量的贵人们都心知肚明,名存实亡的黒狄汗庭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刨去元老们没有最终点头的因素,靠的便是碧眼元帅达速贺以及他麾下仍忠于那位幼汗的铁骑——腹心部。
不论是腹心还是爪牙,将两个名字稍稍联想,便可知贺兰长春对他的爪牙武士们寄予了何等厚望。
忽术赤边纵马前冲边高声呼喊,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马蹄声回应了他。
数百同样精悍的“爪牙”渐渐汇聚到他的身后,沉默而有序,形成一道无坚不摧的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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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应梅的话语唤起了二爷的某些回忆。
飞仙观主一刀摧山,西湖青衣剑撑天柱,诏狱鬼卒掌托大月、以力欺人……
中原江湖峰峦叠嶂,一山还比一山高。煌煌大周五十四州,其中该有多少风~流人物?
刘屠狗不胜心向往之。
只可惜他一路走来,基本上都是囫囵吞枣、走马观花,所经之地亦大多是偏僻边州,早被边军和戎狄铁骑收割践踏了一遍又一遍。
这等险恶地界,对于江湖中人而言根本就是寸草不生的荒地,除了能滋生些天水郡那等不成气候的马帮和刀客,哪里会有大门大派愿意扎根?
与因利而聚、兴衰难过百年的松散帮派不同,在真正底蕴深厚、传承久远的江湖门派眼中,道统存续、气运争夺才是头等大事,若是把根基放在百战之地,说不准哪天就有倾覆之祸,还谈什么扬法弘道、光大教门?
此等情形在大兵云集的北四州中尤为明显,二爷一路所见,尽是如藤蔓般依附朝廷这颗大树生存的爪牙帮派,公孙龙的海东帮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最初是由百战老卒所建的大旗门虽然更为特殊一些,根子上却无太大分别。
这种土壤中孕育的雄杰要么一身彪悍血烈之气,要么气息沉凝内敛,大都不太讲究招式意境,而崇尚朴拙无华的高效杀戮,比之裴洞庭、慕容春晓、许逊乃至潜入诏狱多年的高子玉那些人,却要少了几分锦绣气韵。
刘屠狗心中两相比较,并没觉得孰高孰低,只是若想兼收并蓄、走出一条通天的刀道,日后有机会还是要南下去会会中原豪杰。
这些念头并没能在二爷的心头存留太久,因为随着血棠营再次拐上官道、距离蓟州城也越来越近,官道两旁除了在朔方绝难见到的长势喜人的万顷农田,更有无数携家带口的难民以及驻足观望的商旅车马。
血棠营的黑鸦们很快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蓟州城……破了!
伴随着这个消息,贺兰长春与忽术赤这两个名字被人们屡屡提及。
数日前,一万生狄铁骑突然出现在蓟州城北,一片混乱之中,城门左近有一人骤然发难,幻化成一头足有城门高的黑色贪狼,硬生生撞开来不及全部合拢的城门,随后独自一人抵挡住城门守卒的拼死反扑,竟是足足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到大队狄骑长驱入城。
蓟州北门顷刻失守。
再之后,那个名叫忽术赤的万夫长将大半座蓟州城染成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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