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城说:“快七点了,我带你去吃饭。我知道你喜欢吃潮州菜——”
“我不饿。”咏恩睡过之后精神好了些,身上温暧,脸上也扑了点淡淡红晕。“不早了,晚上还有工作要做,麻烦拐弯回文化宫吧。”
程城听着皱了眉:“你晚上还加班?”
“习惯了,不然一晚上能做什么呢。”咏恩从手袋里拿出化妆镜,对镜麻利地补了补妆,把头发束好,做好了下车准备:“你不方便的话,在这里放我下来。耽误你的时间也够久了。”
“咏恩。”
咏恩轻轻地抬起脸在后视镜里看着程城:“俏俏跟我打过电话。她说她过得很痛苦,好像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她问我该怎么办?”顿了顿,视线转向窗外:“我说才上贼船,总该多坚持一会吧!人心总不是石头,是不?”
许俏已似祥林嫂般喋喋不休,凡是能诉苦的人她都打过电话了。程城想,咏恩并不是在劝导,而是在提醒他已经结婚了。
“有意思,你自己都是失败者。”他低头看了一下导航器:“大嫂,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我看就你的心就是石头做的。湾水路那边的潮汕人家餐馆离这里不到半公里。”
“停车!停车!”咏恩竟然有点着急了:“程城,你明知道我不愿意和你单独在一起。”
“真是自作多情,”程城冷冷地睥她一眼,把油门猛地踏下去:“谁愿意跟你单独在一起!我送你过去餐馆就走。记住,你的心是石头,身体不是。”
电话铃声响起来,她从手袋里掏出手机:“哦……是物业公司的人?对,对,没错!是卧室里那台空调有点杂音,晚上很吵。等等啊,我半小时后就过来了。”挂了电话后,对程城说:“先送我回文化馆吧,急。”
程城一直送她到公寓的楼下,觉得奇怪:“你真的搬出来了?”
她低头在掏钥匙,“临时住所而已,最近加班太晚。”
“大嫂,你太过了点。如果足够了解霍景的话,会知道这样只会让事情更糟糕。”程城拿出烟盒,漫不经心地在方向盘上磕出一支:“你们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蠢。”
“谢了。”咏恩不打算和他解释什么。
下车走了几步,突然记起什么了,转回来躬身敲了敲他的车窗,说道:“程城——”
距离很近,她唇边吐气如兰,香得让人直想吻过去。他手慵懒地搁方向盘上,眯了眼看她,嘴角勾出一抹邪气的微笑:“嗯,在呢,打算邀我上去喝杯咖啡?”
她如秋水般盈盈的眸子微微地闪了闪,似在犹豫,嘴唇轻轻地掀了掀,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
“我知道。”程城慢慢地将烟点着了,吸了一口,咧嘴一笑:“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对吧?”
咏恩郑重地点头,如瀑丝的长发从肩上倾泻下来。程城伸手绾住她的头发,指尖渐渐收紧,她微皱了眉。他随即松了手,很干脆地说:“好!”
好得连说再见也省了。暮色中,银色的车引擎咆哮了一声,奔势如发怒的野兽飞速冲出小区。
把车驶进楼道的车库时,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吸着烟,懒得动弹。今儿没等许俏质问完,他就把电话给挂了,上楼肯定又省不了没完没了的争吵。他得先轻松了,再上去受罪。把车灯关上了,四下里一片幽静,地下车库里就像巨大深潭开着一张大嘴,空气中全是闭塞过度压抑着的气味,人的胸口又闷又堵,根本无法放松。他伸手从后座把那个心形枕头拿过来,放到唇下,嗅了又嗅。
咏恩睡着的时候,他抱了她一下,下巴轻轻地靠在她温热的额上,刹那间似感动如潮涌。一颗热烈的心咚咚地跳着,像要跃出心房。离她那么近,亲吻可以轻而易举地落下来,他忍住了。轻轻一吻落下来很容易,忘记却不容易。那也是件不堪后果的事。那么美好,他会总会掂记下去,眷念她的好,和许俏的相处会更加难以忍受。
枕头上还有她头发的香气,或者是来自唇边的。他嗅了嗅又把它放下。绒绒的枕头在他手上,依稀回味她柔软娇弱的身子在他怀里。这么近又那么远。枕头放下去,手被一颗硬硬的东西扎了一下。摸起来一看,是她的一只耳环。是梅花形状,中间镶了细细的一粒钻石。在黑暗中也发出烁烁的银白光芒。
程城把耳环放到上衣服口袋里怕引起家庭纠纷,最后收到一只不起眼的烟盒里。
上楼时,看到许俏正在为拖鞋的事和保姆发脾气。她在家里订的规矩非常严格,客厅、厨房、卧室要换三双不同的拖鞋。这天,保姆忙于搞大扫除,不小心穿了客厅的拖鞋进卧室拖地,惹恼了许俏。其实,有时候连程城也搞不清哪双是哪双。
他委实觉得心烦,对保姆说:“没事了,你去休息。”转而皱眉对许俏说:“天天发火,也不怕老得快!”
许俏收起怒容:“我还不是为这个家!家里一弄脏,我就难以忍受。”递拖鞋给他,顺便闻了闻他身上的气味:“咦,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我答应了陪你吃晚饭。”
许俏声音里立马飞进喜悦,挽了他的手:“我今天亲手煮了个河豚汤!等你好久了呢。”
餐桌上,她眉飞色舞地讲河豚复杂的烹饪技巧,他耳边一味地嗡嗡作响,一边还煞有介事的点头。突然停下来,一拍脑袋:“该死,阿玲忘了把阳台的窗帘拿去干洗了。”
“不是上个星期才洗么?”
“亏你好意思说,都四天了,多脏!最少也要两天一洗呀。”她咕噜道:“这两个保姆都不行,得让家政公司换。这家政公司也很有问题,老推荐些靠不住的人。要不厨艺太差,要么不细心。上次被我发现淘米只淘洗五次。你瞧,这菜味精又放多了!”
主要是她事事挑剔,都换了七八个了。程城听了烦心,不得不打断她:“你能不能不要老要盯着这些细枝末梢的事。”
许俏瞪大眼睛:“你认为这些事很鸡毛蒜皮?味精吃多了会得癌,米没淘干净有农药,这是小事么?”
他不想引争端,“吃饭吧——”
“老公,我们要个孩子吧。”
程城差点被饭噎住:“你这是打哪说到哪?”
许俏振振有词地解释:“现在工作上的事也很少,我很闲。书上说,太闲的话,注意力就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上。要是生了个孩子的话,就不会为小事而烦了。”
以他们现在处在剧烈磨擦期的感情,对小孩子铁定没好处。程城摇头:“不行。还不成熟。”
“你倒说说什么不成熟?我们的经济能力养几十个都没问题。”
“我们心理不成熟,还没有做父母的准备。”
许俏一双眼睛斜睨过去:“我看,你是给自己留退路吧。”
“你什么意思。”
“你本来就不打算和我过下去,怕孩子以后会绊住你的脚!”
程城懒得和她争辩,“随你怎么说,反正现在不行。”
“早晚有什么区别?”许俏把筷子一放,开始悲悲戚戚:“你就是不想和我过!我很傻,真的。明知道你不爱我,还一门心思地和你结了婚。你宁愿在外面喝酒也不爱回家。你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我也要学着装聋作哑,怕你又说干涉你的自由,没法活了……”
又来了。程城扒着饭,麻木地听着。
越说越带劲:“大姐说的对,我一开始就输了!作贱自己倒贴上去,本来男人就没有靠得住的……”
啪地一声,程城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继续,我饱了。”
“程城!”许俏表情悽悽地仰视着他:“我想要个孩子很过分吗?我觉得寂寞,总是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程城相当无奈:“俏俏,孩子不是玩具,你现在心理很不成熟。”
“主要是因为你不爱我。你不爱我,还和我生活在一起。你不觉得别扭吗?”
“你后悔得真快。一早就知道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许俏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可我不甘心。越来越不甘心!”
他心烦意乱地走进书房,为了避开争吵只好集中精神去看书。许俏泡了杯咖啡端了进来,紧挨他坐下来,又开始念叨:“你不爱回家,又不愿意要孩子,我们又没感情,在一起有意义吗?我们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程城沉默。
啪地一声,许俏把双手盖在了他的书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书也没法看了。程城只得抬头,答她一句:“你可以不用浪费时间的。”
“你这什么意思!”许俏来火了:“你是在激我离婚吗?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你千方百计地冷落我,惹我生气,就是想让我主动提出来离婚,你就不用担这个罪名了。”
“许俏!你不要无理取闹!”
“说吧,其实你心里想离婚想得要命!”她把他的书抢过来,数落道:“你不离婚只是想拿我当幌子,好在外面玩。现在腻烦了还是又有哪个女人粘上你了?想离婚,只要你说的出口,我立马签字!”
他忍无可忍:“你出去!”
许俏又开始抽泣。俗话说,眼泪流多了不值钱。她哭得浑身发抖,程城坐在旁边只觉得嘈杂,不堪忍受。
渐渐地房间里安静下来了,程城抬头一看,她哭累了正对着墙壁发呆。那双大眼睛像盏灯泡似地发肿,她总是那样闲,身子也虚虚地发起胖来,连那从前那点少女美感也失去了。他觉得惆怅,拍她的手:“俏俏。”她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我是不是让你很厌烦?”
“没有。”
“呵呵……”许俏虚虚发笑:“有时连我自己都厌烦我自己。总在想,我们为什么要结婚?”
“我根本没想离婚。既然结了婚,当然要对彼此负责。为什么你总胡思乱想?”
“我总觉得你会走——这种预感很折磨人,你不会懂。”
“如果是这样,胡搅蛮缠是留不住人的。”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感受。”
他去阳台上抽烟。
在烟雾里着看着房子里的一切。房间是按许俏的喜好装修的,全白色调,细部辅以紫色搭配。橡牙白的英式家具,繁复层叠的细节高贵而精致。一尘不染的台面似镜子,清晰地映出一切倒影。房间里过分整洁,没有世俗的生活痕迹,就像家私城的样板房模型。又过分的白,白的晃眼,就像站在一片冷凛刺骨的雪山中。
这是许俏的骄傲,在她手里,家具永远像新的,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境地。这一切整理得井然有序,无可挑剔,就是没有生机。
程城不再对婚姻的改观抱有任何的期待。他们俩彻头彻尾的不合适。
许俏因为没安全感,总担忧他迟早会离婚,一方面想尽办法去监视他的私生活,保卫婚姻。另一方面却拼了命去试探他、激他,逼得他想离婚,直至应证她的担忧是对的。他不愿主动提出离婚,这一切还是他的错。一时冲动,把她拉进牢笼里来,又始终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让一个充满幻想的少女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悍妇。
他那颗钻石耳钉从烟盒中倒出来,放入手心中渐渐握紧。耳钉冰凉又锋利,扎得不知是手痛了,还是心痛。他摇头发笑,又把它放进盒子里去,他在心里说,忘了罢。
而后,这样东西几乎闯出大祸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