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如果你不爱这个人,不要和他结婚。如果你爱他,更不要和他结婚。
婚姻也许会把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一一毁给你看,在不知不觉中感情的船已触了礁。由爱变成怨,并不需要七年的时间。在那台被胁迫那一刻,他们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对方的安全,为了彼此可肝脑涂地,真正生活到一起,还是免不了互相伤害。
听到叭的一声,霍景才意识到那一掌已自咏恩脸上落下。方才她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他的心上在绞着,割着,伤口一丝丝地拉长,所以他没能控制自己怒火。恍惚中感觉手如触电般发出咝咝的声音,钝钝麻麻的痛从指尖一直揪到心里。
咏恩脑袋轰隆一声,身子差点没稳住而后趄了一步,半晌,颤颤微微地伸手扶住了凉亭的柱子。
亭子里那盏灯昏暗发黄,幽幽的倒映在池水中,隐秘于暗处的眼眸,一眨不一眨地悄悄地窥视着岸上的一切。黑暗中的世界看上去那么模糊而寒冷。亭顶的小灯静静散发着一小团微弱的黄色,一只飞蛾费力地拍着翅膀绕了灯寻觅温暧,越靠越近,渐渐地消失不见,似已焚烧在火光里。
咏恩背抵着冰凉的柱子,只是惊愕地看着他。霍景伸手去摸她的脸,她头一偏,冷冷地避开了。他的手连她的头发都没触到,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他低声唤:咏恩。她没有回答,只是僵着身子朝着湖面,肩膀开始微微抖动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哭,听得到她在用力地吸着鼻子。
霍景试探着把手放到她肩膀上,见她没有动,便忏悔道:“咏恩,对不起。”
半晌,咏恩才缓缓地转过脸,眼睛涨得通红,嘴角浮着一丝薄冷的笑意。
这个地方果然不适合谈离婚或者分居。夜凉如水,幽暗冰冷,让狠心的人的心渐渐结起冰来。霍景虽颇感歉意,却仍旧觉得她是无理取闹的,搂了她的肩膀低声赔礼道歉:“我今天心绪太坏了,对不起!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不要动不动就说离婚,分居——忙完这一阵,我陪你去国外散散心,把那些事情都忘了。”
咏恩睥睨他一眼——忘了?仿佛他做错的只是让她生气了,当她是小孩子使性子。她麻木地被他拉着,眼睛直直地看着湖面,声音也轻飘飘乎地:“我是不懂你,还是以前把你想的太好?苏宜已半人半鬼受到惩罚了,你非逼她自杀,做事你一定要做绝?……你认为他们都该死。我觉得是你度量太小,太残忍!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们真的不适合生活在一起。”
霍景也不反驳她,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咏恩,离开我,真的是你想要的?”
这句话让她心里蓦地一紧。郑南的死对她震憾太大。前前后后的事拼凑起来,她全然改变对霍景的看法。决定相伴一生的人竟然是这样的可怕!爱之深,恨之切。真要离开他,对自己也是件残忍的事。
咏恩认定他不可理喻。
霍景认定她无理取闹。
谁又能理解谁?那并不是谁错谁对的问题。
霍景早已形成了不能容人忤逆的极端唯我主义,无论咏恩如何痛心疾首,他也很难改变。几十年以来,生活在为权利明争暗斗的环境中,他不计手段地扫清了不少障碍,享受胜者的感觉。胜者为王,心安理得。
他亦不理解——生于中规中矩的教师家庭的咏恩认为设计杀人,只有电影中的变态狂、亡命徒才会做的事。现实中玩蓄意谋杀的人在她看来简直就是怪物,那样的人就如同得传染病的病人,应该退避三舍的。她钟爱的老公不应该是这样!
而许多蹩脚的爱情故事总是强调——爱情之大,大过习惯、文化以至一切。可惜,现实中伴侣的人生观、价值观的分歧会比第三者的破坏力更强大。
咏恩觉得在这些方面和霍景已经无法沟通了,她无可奈何地说:“现在看清了吧,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不要再试图说服我,我想一千遍还是同样的结论:你罪大恶极。要早知道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我根本不会跟你结婚。我现在只想纠正这个错误。我知道离开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至少活得安心,坦荡。”
看她犹豫了这么久,霍景还以为她被说动了,岂料说出来的话更让人伤心。他忍了忍:“你的想法不理智,不负责。我不会同意分居的。”
咏恩扶住柱子的手用了力,昂起头:“我不是跟你商量,已经做好决定了!”
“黎咏恩!”
霍景看着她脸上的红印子觉得又心疼又懊恼,可她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挟刀带刺地考验他的承受力。他温和地看着她:“咏恩,别闹了。无论如何,分居不行!”
他的话无疑是铁板上的钉子,话语背后代表着百分百的决断力。
咏恩痛恨他的专政,往柱子上锵铿地拍了一掌:“我不是你的犯人。选择什么,是我的自由。”
双方又一次箭拔弩张。霍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实在不希望两人再次闹僵,稍稍加重语气说:“不理智的事我不会纵容你。你就没替善铭想过?他还不到两岁,就要成为单亲孩子!你真忍得下心?”
儿子是她唯一的软肋,是霍景阻拦她的杀手锏。思前顾后很久了,她已经不这样想了:“我就是替他着想才要离开你,越早越好。让他天天看父母吵架,闹离婚?我们之间的裂缝,永远也修补不了!这样下去,我们迟早成怨偶。”
“你可以选择谅解我。大家都退一步好不好?我已经一而再地在请求你的原谅!”
“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咏恩涨红了脸:“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的良心!”
“是,我承认我错了!对他们的惩罚是太重了。”霍景决定退一万步,息事宁人:“那样的事,这辈子绝不会有第二次。”
咏恩看着他,脸上又浮起那凄切的笑颜:“我从你眼睛里看不出丝毫后悔的感觉。要真会为他们的死后悔,那个人也不是你霍景。我也不需要你的忏悔,我们就别再勉强对方了,按各自己的方式活着。如果,你要强硬地把我留下来,你会后悔的。”
“让你走,我才会后悔。太晚了,我们回去。”霍景拉着她,从湖边绕上山坡,往别墅的方向走。山坡上的樟树丛林辟开了一条鹅卵石小道,曲折地通向别墅,阵阵细风吹得树叶子瑟瑟作响,路旁的路灯静静地俯视着他们,把人的身影拉长,更显得一片静寂。一路沉默无言。走到了别墅花园的绿篱入口,霍景说道:“别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分居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你好好待着,哪里都不准去!”
说了那么多还是没用。咏恩心里一酸,怆然地落泪:“你是不是非得让我逼你,你才学会尊重我。”她怔怔地盯着绿篱:“我在失眠时候,那种自我厌恶感来得很强烈。有几次想把安定一次吞下去,那是件很容易的事。我有我的自由……不要逼我这么紧,如果不想我死的话。”
霍景身子僵住,这些话无疑似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直凉到心里去。她总有足够的本事在一瞬间让他的信心崩掉。呆了半晌,他甩开她的手,千万句愤怒的话涌到嘴边,最后只从齿间挤出来一句:“黎咏恩,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他气得呼吸都乱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一定是疯了!你疯了才这么会为难自己,为难我。……你待在我身边,真会要了你的命?”
咏恩不为所动:“你应该学着尊重别人的选择,我不想带着负罪感与你貌合神离地勉强生活在一起。”
霍景对她这样绝情的决心感到震惊和揪心:“要留下来,你真的宁愿吞药自杀?”
咏恩垂首静默不语。
霍景逼视着她,觉得她苍白的面容像尊冰冷的雕塑,那样地陌生,不可理喻。他猝然地后退一步,背抵在藤蔓织成的绿墙,那样郁郁青青的墙还是掩不住里面的细枝,生了刺似地扎得人痛。他心灰意冷。三十余年的光阴,人生得意非凡,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唯独这个女人,让他无计可施。她突然之间生了不可触碰的刺,死揪着他的一点错,越来越任性和狂妄,竟然用死来威胁他。
他此时已怒极了,声音却听起来异常的冷静:“你就是想我不好过?一定要惩罚我?好,我成全你!”
语毕,他疲惫地吁出口气,一瞬间做了个决定。不由分说地拉了她的手绕过绿篱,走到后门,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梯。她踉踉跄跄地被他拖到了三楼,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她还未站稳,他已推开了电影放映室隔壁房间,那是他听音乐的地方。房间里是宝蓝和深蓝相间的典雅装修,天鹅绒拼的如巧克力的壁面发出莹莹的反光。中央是一套ISDOMAUDIO,黑中描沽蓝边的低音柱近人高,重量将近半吨。没有开灯,这组厚重的音箱矗立在黑暗之中让人觉得气氛压抑。咏恩听歌宁愿听MP3,因为音箱操作太复杂。霍景把她拖进去扔到沙发上,一手锁上了门。
咏恩看到他推开了隔间的门,里面立即传来急促地开锁拖抽屉的声音。半晌,他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柄枪,他如鹰鸷般锋利的眼神瞅得她心里发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