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走进卧室里,推开青色的落地玻璃门,走到了可以俯看整个浅水湖的如白玉的阳台上。夜晚的风徐徐地吹上来,吹着阳台顶的白色网格支架上的藤叶漱漱作响,空气中溢满湿濡的水汽和水草的芬芳。他点燃一根烟,双肘撑在栏杆上,半阖着眼睛,注视着闪耀在树丛里的灯光。
咏恩进来了。走入玻璃门内,在霍景的背后停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算是和他打招呼。
霍景说,你有事?
咏恩顿了顿,语气坚定地说:“礼拜六,我一定要出去!”
霍景仿佛没听清楚似地,仰头吐了口烟,半晌,语气放轻了些:“过来说。”
咏恩觉得他依旧是不可靠近的,但心里没那么抗拒了。她在心里掂量着,走了过去。栏杆边上的风似乎大了一些。她觉得冷,抱着胳膊缩着肩膀站在风里,身子虚虚软软的,心里也忐忑着。她知道霍景要求的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的话就是命令。但她还是抱着希望。但看他如平常一样冷冽的神色,她有点心灰了,交叉着手指,意兴阑珊地攀住栏杆,往下看着。
霍景侧过头看着她:“出去?理由?”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语句简洁利落,严威似审判官。
咏恩说:“我最好的朋友要订婚了。我想过去待两天。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让康木跟着我。”芝芝下午打来电话亲口告诉她这个喜讯。不管如何,她实在是想出去走走了。
黑暗中,他瞅见她如白莲子一样光滑的侧面,似散发出温柔的光芒来。霍景凝视了一会说,去吧。
原本,咏恩准备再竭尽全力劝说他一番。听到他首肯,怔住了,几乎是脱口而出:啊?
霍景的眸光里浮动一抹深幽的笑意:“你是不是又要问为什么?”
大概是自己被奴役惯了!咏恩垂眸咬着唇角,不知是心凉还是身凉,交叉在胸前的双臂又收紧了些。
“你在发抖,”霍景凝视他的视线逐渐变得专注,问道:“你冷?”
咏恩点头。
霍景朝她一摆手,回房去!
咏恩走出房间里时,没回头,但知道背后那道目光一直在追随着她的脚步。
她睡不着,不知为何,觉得肚子有点隐隐的痛。
——霍景就睡在这长廊另一头。这栋房子依旧安静,与平时没有不一样的地方。但霍景一回来,微妙地改变了这里的磁场。她心里像颗水面的浮萍,被一点点风吹,牵着,动荡不安。
却又不是害怕。
其实霍景一整晚都在二楼,看一部很老的公路电影《中央车站》。电影的节奏慢得惊人,在中央车站写信为生的中年女人和失去父母小男孩,两个互相憎恶的人且完全不相干的人,不停在穿梭在公路上搭便车寻找男孩不知方位的父亲……
看完电影已快一点钟。他下楼时,便看到咏恩脚步匆匆地往厨房里走。他唤住她问:“做什么?”她转头身来,回答:“我……倒开水。”
霍景看她的样子不对,面无血色,依旧是缩着肩膀,手伏在小腹上,额角都出汗了。他微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了?有事你可以叫阿平的。”
她连忙摇头:“没事,只是觉得有点冷,有点渴。”
她站在阳台上的时候也是缩着肩膀的。他朝她走过去,发现她全身抖得厉害,紧咬着嘴唇,像在压抑着什么似的。他立马跨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把手探到她的额头,发现她的手、额头都是相当地凉,并且冷汗连连。
“谢谢!没事,我去睡了。”咏恩迟疑了一下,低头缩回了手,拿着杯子往房间里走去。
一进门,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觉得自己不行了,捂着肚子缩在了地毯上。肚子里像有个钻子在绞着,翻着,痛得全身都要痉挛了。胃里的酸水涌出来,她想吐却吐不出来。最难受得她觉得冷!像坐在冰箱里一样,冷得她不得不全身缩起来!她撑着身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手颤抖着,没端稳,滚烫的水差点烫到嘴,手一松,水杯便掉在地上。
门被打开了,霍景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她坐在地板上,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呼吸声很重,她死咬着嘴唇,却硬不肯*出声。他为她的倔强感到有点恼怒。
霍景立马走上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她却尖叫一声!
他眉头微皱,拉着她的手臂,俯身把她身子打横抱住:“撑着点,跟我去医院。”
“霍景,不要动我,疼!好疼!”咏恩捂紧肚子,在他怀里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要去医院。”
“为什么?放心,我不会吃了你!”
“不,”咏恩长长地呼吸一下,胸口剧烈起伏,痛觉好像让她呼吸不畅了,缓缓地补充道:“痛经!去医院没用,我经常这样的。”
霍景抱着她,感觉到她还在他怀里瑟瑟地发抖,他在门口停住:“你确定?”
“嗯……我只要喝开水就好了。”
霍景凝视着她,说:“还需要什么?我不至于让你在这里病死。”
“如果有的话……我要捂肚子的热水袋。”咏恩的脸靠着他的胸膛,觉得这样的温暧很诡异,很不安。她不想给这个不太相干的人添麻烦。
霍景一个转身,把她轻轻地放到在床上,掀起被子把她裹紧。咏恩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果然像医生说的气血两亏,月经时会气滞、血淤,所以会腹痛。她在被子里蜷缩着身子,还是冷得发抖。
一会,霍景把她从被子里扶起来,让她喝了点开水。咏恩头枕着他的肩,倚在他臂弯里,微睁着眼睛,觉得自己身上一丝一毫的力气都全被抽走了——也没精力去计较他们这样的距离是不是太亲密。
此刻,她气喘连连,意识已经涣散,说话时只剩下鼻子在单薄地发着音,喃喃地说:“好冷……”
明明是火热的夏天,她居然这么冷!“等等。”霍景低语的声音轻轻地拂在她耳边。咏恩半睁着眼睛,感觉到霍景掀开被子上了床。他半躺着抱紧了她,在被子里摸到她的冰凉的腿,将它们收到自己的腿中。同时,他握紧了她的手,在他的手掌里捂着。右手慢慢地探进她的睡衣里,把衣服拂开来。渐渐地,她感觉到了一阵暧意——他宽大温暧的手掌合上了她的腹部。
她软软地窝在他怀里,头侧着枕在他的肩侧,全身被他裹住。这个宽阔的怀抱有着男人特有的厚实温暧,他身上淡淡的烟味萦绕在她的身边,这种气味泌入她的心脾,慢慢地侵蚀着她的意识。
她几乎是没有力气挣扎了。但困惑却一波一波在敲打着她的心——这样不对,不对……
霍景没想到怀里的女人这么瘦,这么小,柔弱的像只受了伤的小猫一样楚楚可怜。他把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头顶,只觉得自己胸膛全都热辣辣地发着烫,手中的热力在她腹部稳稳地,感受着她的细腻与光滑,指尖的感觉咻一下直窜心房。
她咻咻的吸着鼻子,渐渐地感到一种安定,在他臂弯里沉沉地睡去。
这种感觉他很久都没有了。
咏恩清晨醒来时,额前的头发都湿了。身上压了三床被子,总算是过了难熬的一关!她睁开眼睛,打个哈欠,小心地往枕头边看了一眼——霍景不在。
或者,昨晚是一场梦?她朦胧地记着霍景好像在这里抱了她一整夜。
阿平敲门进来唤她吃早餐。她坐在餐桌边,慢慢喝一杯温热的牛奶,眼睛总有意无意地朝门口看,霍景还是没有出现。
犹豫了好久,她问道:“霍景出去了?”
阿平回答:“很早就走了。”
吃过早餐,咏恩去泡了个热水澡,觉得身体已经舒服很多了。她在床上躺着,手无意识地把被角掀了掀,突然一点似曾相识的气味钻到鼻子里,她把鼻子抵在被子上嗅一下,敏感地意识到这点清爽的淡淡烟草气味,好像是霍景身上的气味!
昨晚……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她在被子上翻了个身,决定不去想它。起身下楼,走在湖边时,掏出手机来把里面的号码翻了一遍又一遍,翻到霍景的号码,停了一下,又把菜单飞快地关掉了。
阿平问她,今天要不要画画?
这些天,她太无聊了。所以托阿平弄了盒水粉颜料和画板,在山上画画来打发时间。她学得是装潢,很擅长水粉环艺景观画。不过,今天她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看着湖边亭子边怡人的垂杨柳,都觉得心神不宁。
又一礼拜过去,霍景没有再回来。
到礼拜天,咏恩终于跃雀起来,她可以出去了!她先打了电话给芝芝,然后出门去买了礼物。看了半天,只买了个装饰用的音乐盒。她想,芝芝能和海安那样好的男人订婚,倒给礼物都是应该的。
芝芝在小区门口接她,见面就跳着给了她一个熊抱。她痛心疾首地说:“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和霍大总裁签了卖身契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怎么样,他没有天天作死地折磨你吧?”
咏恩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芝芝眼一瞪,掐了她屁股一把:“你那个冤家程城告诉我的。你那些天也不接电话!要不是上周,我在饰材展上看到他,跟他聊了起来。你的事我还一点都不知道。你重色轻友啊!”
“够了,够了。”咏恩揽起她的手说,“就订婚了。你也不怕在我伤口洒盐!”
芝芝有点心虚地说:“我总不能不告诉你吧。其实,你身边不摆着一个程城吗。他追你追得像发了疯一样的,那姓郑的走了反而是件好事。”
“我非自由人了。现在像囚犯一样,安安静静的,无人打扰,也是件好事。”
芝芝推了她一把,问道:“可怜的女人,如果你自由了呢。”
“不知道,还远。霍景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芝芝思忖着说,他会不会因为爱上你了,所以……
“别瞎说啦!老说我的事,”咏恩说:“海安呢,你们订婚怎么安排活动。”
芝芝说:“没什么啦,就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顿饭啦。都奔三的人了,订婚难道还大张旗鼓啊。你的红包我还是得收一下的啦。来,咱姐俩去那边聊聊再上去。”
她俩已走到了小区中心的那个雕塑喷泉处了。已经近中午,烈日当空,阳光洒在空气中,有如流动的火焰。铜雕塑上碧福园四个银色闪闪发光,刺得咏恩眼睛睁不开。
咏恩用手遮住眼睛,停下来说:“四个人。你,我,海安,还有……?”
芝芝没有回答。
咏恩再一转身时,芝芝哧哧地笑了几声,然后趿着拖鞋从她身边噼哩啪啦地溜了。
咏恩觉得莫名其妙!她的手抵在额头,在灼人的光线里眯着眼往芝芝奔跑的方向看着,正准备喊她时,就听到背后突突的脚步声,有人她的身后停住了。大白天的,她也没在意,只大声地喊,芝芝!去哪?
那人轻声说:“你踩到了我的脚了。”
无聊的搭讪者!咏恩没回头,冷冷地说:“看清楚点。”
他提高声调,语气中带着轻笑:“我是说,如果你往后一步就踩到我的脚了。”
这样的油腔滑调她再熟悉不过了!咏恩猛地回过头来,愣住了,看到程城就站在她的面前——真的是近在咫尺。他在她身后不远处好一会了,好像专等着吓她一跳的,可还是没忍下心来。
十二点钟,喷泉的开头准时打开了。他们互相看着,突听见旁边的水池中央哧地一声响,水中扬一条长长的水线,水花悠悠地飞出来,飞在半空中又纷纷散落,水滴细细地吻在人的脸上,像在咏恩和程城之间中间开出一朵花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