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子风扬不常到锦华殿来,毕竟还有诸多不便,对这里也不像对茵萃殿那般了解。
刚进正堂便被吓了一跳,那个茶庄上放着的不是茶,而是满满当当两壶酒,酒壶旁还围着两个不小的酒杯,里边的酒闪着光,并未喝干见底。
戚子风扬回头看着慕希,那眼神便是想问个答案。
慕希倒也不闪躲,做了个请的姿势,“殿下若不嫌弃,便坐下来陪我喝一杯吧。”
她的眼神中含有千言万语,全是猜不透的深意,任凭戚子风扬有多聪明多么能洞察人心,也有些被这个眼神所吓到。
那是一种洒脱到空洞的神态,像是看透看穿了一切,再无畏惧再无牵连。
戚子风扬稳了稳心神,这才坐下来。
“这酒是宫中的陈酿,据说已逾百年,我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月例换得三壶,如今只剩下了两壶,还算殿下你来的早,若是在晚几日过来,说不定这两壶也没有了。”慕希边说变笑,笑得渗人。
她抬手给戚子风扬倒了一杯,另外剩下那半杯拿到自己跟前,没有什么客套的话,直接抬起便要一仰而尽。
戚子风扬眼尖,立马伸手拦住,“你的身子不适合喝酒。”
三壶酒只剩两壶,看来慕希这是把酒在当水喝啊,这连一个正常人都承受不了的量,更何况她还是个病人。
可慕希却笑了起来,那洒脱的笑声听起来有几分悲凉,笑过一阵后突然定住,“殿下也觉得我是病人?那不过是太医的夸大其词罢了,小产而已,我能有多大问题,再者道,在小产前我便开始服用诸多调理身体的药,这个没了的孩子并未为难我,我没事,身体好得很。”
这一次她的动作极快,说完后便端起那杯酒,迅速倒入口中,没有给戚子风扬拦住她的机会,等戚子风扬扬手抓住她的手臂之时,那辛辣的酒味早已经落入肚子里,呛得她眼眶一红。
“分明不能喝酒,为何还要逞强!”戚子风扬皱眉,这低声的怒骂声每个字都戳在了慕希心上,她的眼圈更红了。
“酒能消愁啊,你看看我这锦华殿,冷清的连只苍蝇都不愿飞进来,若我自己还不能找一点消遣的方式,那早晚有一天我会死在这里,”慕希似笑非笑,表情异常扭曲,“这已经是冷宫了,太子妃尚且如此,还不知未来会是什么光景,或者……早点习惯也是好的,殿下你说是不是。”
“说什么胡话!”戚子风扬严肃起来,他今日才知原来慕希心中竟早已绝望至此,一言一行透露出来的那种孤独感显然已在崩溃边缘,“既然知晓那个孩子的存在,为何不把他生下来,小产对你的身体是很大的伤害,有可能未来再不能有孩子,有可能会落下各种病根,你不应该如此糟蹋自己!”
慕希的回答在戚子风扬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她竟可以如此平静,“不然如何?让我生下他?让我将他带到这个冷漠的世界中来?我做不到,我怎能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残忍,况且……我压根不觉得他是我的孩子。”
那一秒,慕希的眸子中带着血一样的鲜红,“为自己不爱之人生子,才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我不愿。”
“千式离是太子,既然已经成为太子妃,就该做好这样的准备,他不会一生一心只为一人,必定三宫六院妻妾成群,可你已经是太子妃,是位分最高那一个,何须再在乎这些。”戚子风扬语气淡淡,像是安慰,又像是带着慕希认清现实。
可这些现实,慕希怎会不懂,只是人心本就不由自己控制,那些黑夜里涌起的悸动,不是你说停,便能停得下来的。
她冷笑两声,“殿下你也要来教育我吗?教育我该如何做一个贤妻良母而不是想如今这样颓废?是,我曾经是想做好太子妃,我曾经是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要与白人同享一个男人,可那是从前,我又怎能想得到,命运这样捉弄人,让我的心另有所属。”
说到这里,慕希突然猛地仰头,双眼牢牢盯住戚子风扬不放过,像是要将他看穿,她卷翘的睫毛下的目光炽热灼烈,“殿下可知?”
戚子风扬没有躲,坦然迎接她的目光,“你可还记得,曾经在宫外,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是,”慕希点头,或是那酒的作用,她的脸颊微红,“那次我与青墨从百里的墓前下山,天已经黑了,便是遇到了你。”
“本以为那日天黑,我又未停留,你应该并未见到我,可是那幅画中分明是我的模样,所以……”
戚子风扬以一种试探的语气在询问着。
慕希很直接的点头,“是,那一日我的确看清了你的模样,但那幅画并非是因见到你之后才作,而是在那之前,我便把心中所想之人的模样画了下来,之后才见到了你,这或许便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那你入宫后再次见到我,为何没有怀疑?”
“我知道你经常出宫走动,我会在宫外遇见你也不是奇怪之事,而且我问过青墨,她的回答是,与你相识,可并不相知。”说到这一句,慕希盯着戚子风扬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微小的表情变化。
戚子风扬一笑,“那你如今知道我与她的关系了吗?”
这话简单一句,却像是万千把利剑刺进了慕希的心里,她的泪水猛地涌了出来,声音哽咽,“你愿顶着如此大的压力与她在一起,那我们……”
“你是太子妃。”戚子风扬果断打断她的话,也打断了她所有念想,或者说,打断她所有对生这件事的渴望。
心如死灰。
“我明白了。”慕希点头,本想再倒一杯酒,可手指却毫无力气,刚拿起酒壶,突然抓不住,它应声落地摔成了粉碎,慕希低头看了一眼,最后一壶酒就这样消散在了风中,卷起醇香萦绕在空气里,而那酒壶,终是寿终正寝,再不可恢复。
“殿下若无旁的事,便请回吧,我要休息了。”慕希缓缓站起身来,微微低头时快速擦掉眼角的泪滴。
用了多大的勇气来面对正视这一切,一点希望也没留下,把那从未发芽过的感情全部扼杀。
早知这是错,却还抱有一丝希望,直至今日,从你口中听到的决绝,便足以让我死心了吧。
戚子风扬起身,朝慕希行了个礼,道,“我仍是你的朋友,若有需要,定当扑汤蹈火。”
“你是青墨的人,便不再是我的朋友。”慕希上一秒悲伤万分的神情,因那滴泪的抹去后,突然扬起了笑意,“祝你们百年好合。”
戚子风扬不再辩解,留下一句“祝好”后,离开了锦华殿。
走出那扇门之前,他转身看了站在旁边的芸卉一眼,用下命令般的语气说道,“照顾好你家娘娘,若是她有半点不好,拿你是问。”
芸卉当然会照顾好慕希,竭尽全力去照顾。
可她怎能挡得住慕希的想法,怎能和这个太子妃对抗,说的再多也不过是一种徒劳。
走出锦华殿时,戚子风扬的脚步慢了慢,他看着这远方连绵的山,再看背后这冷清到的确如冷宫般的锦华殿,也难免慕希心中会有这万般忧虑。
他很明白,今日自己来这里,便是亲手在慕希身上放上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想这么残忍,却不得不这么残忍呢。
慕希是个善良的人,但如果不除掉她,将来后患无穷。
在自己手下已经伤了那么多人,若是在慕希这里心软,那以前的所有付出都成了浪费不是吗。
戚子风扬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不忍心,对慕希下不去手,却不得不下手,这才是真正的悲哀。
从锦华殿出来后,又要经过茵萃殿,相比起那边的冷清,茵萃殿这里真是热闹很多,看上去似乎青墨回来了,戚子风扬站在门外便听到了里边的说话声。
这里的丫鬟也与锦华殿不同。
那边的芸卉一见到戚子风扬便将他往外赶,而这里的茗薇,则是完全相反的态度。
她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看见后,便对戚子风扬说,“小姐刚回来,殿下要不要里边坐。”
戚子风扬点头,缓步踏入茵萃殿。
茗薇在后头立马将大门关上,不再让他人进入。
灵含最先看到了戚子风扬,脸色立马不悦,“方才送我来急急忙忙就走了,也不说留下陪我,如今青墨姐回来了,你倒是来得积极,一直没走吧?”
青墨听到这句话后才转身,与戚子风扬的目光相对,她笑了笑。
“方才你并未留我,我又怎能厚着脸皮在这待着呢。”戚子风扬朝灵含说了句,“还好,还能开玩笑,说明你已经恢复了,那我也就无需再担心。”
一句话又将灵含的心情说的低落了下去,她浅浅叹了口气,“不恢复又能怎样,即便是将瑶溯宫重建,也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了。”
在瑶溯宫这一问题上,青墨总是插不上话的,她不了解以前的事,只能听着灵含与戚子风扬的对话,试图从中听出些什么来,但大部分时候总是觉得茫然,漏掉了许多精彩的故事未能参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