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青墨似乎已经修炼出了这样的能力,不论前一秒有多生气,不管两人间经历了过少次的矛盾与冷战,转身之后仍可装作无事发生,继续之前正常的相处模式。
尤其是在千式离面前,心里有怨恨,有不满,可一切仍旧如常。
千式离坐了下来,环视整个屋子一圈,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屋内冷清了不少,明日我让路连郢张罗一下,多拿些摆设与装饰品过来。”
“再多的摆设也是冰冷的,再名贵的物品都暖不了人心。”青墨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后,笑了笑,“本以为殿下今日一定累了会在养心殿休息,怎么还会来我这呢?”
“有一阵没来凌秋园了,挺想你的。”
千式离的语气很冷静,或许是早已不习惯于说这类柔情的话。
秋日月色朦胧,房门微开着,青墨身子一半在被月光笼罩,一半在阴影中,表情不明。
千式离微微垂下了眼睫,笑得有些无可奈何,“母后总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什么?”青墨一愣,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可仅是一闪而过,她立马嘲笑自己,难道经历那么多之后,还会被千式离这片刻的示弱所蒙蔽住吗,难道还会以为他拼尽全力去争得这个太子之位,是被逼无奈是有万般隐情?
别天真了。
宫墙之中的争权夺利,哪里有什么隐情与身不由己可言。
不过都是利益驱使下的心之所向罢了。
青墨笑得很冷,“皇后娘娘一直对殿下寄予厚望,殿下也果真未让她失望。”
“青墨,”千式离声音沙哑,唤了她一声,“你怨我吗?六弟之事……”
“怨你?”青墨迎着他的目光,“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我有什么资格怨你,我的生与死都掌握在你的手中,我哪里敢怨你。”
“青墨!”千式离皱眉,显得很是急躁,“如果可能,我宁愿自己不要出生在帝王之家,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得一人真心白头终老,那才是我真正的向往。”
“得以人之心终老?”青墨朝前几步,“若当真心中有爱,便不会下如此狠手,将亲兄弟推入地狱,这也是你所谓大爱中的一部分吗?”
质问的语气,问的干脆直接。
从未有人敢这样与千式离说话,像是戳中他心中最觉孤单的那根弦。
千式离拉过青墨的手放在自己脸边,身子微微前倾,脑袋靠在了青墨的手臂上,他很用力,抓的青墨手指生疼,“人本就是自私的,我从未否认过自己的私心,对百姓可做到大爱无疆,可对自己为何就不能也多一份私心呢?若沁良娣与天绍齐从未背叛过我,我又怎会如此心狠手辣,背叛与我而言,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轻饶的罪过!”
背叛,不可轻饶的罪过。
这两个词像两把利剑刺进了青墨心口,她想挣脱千式离的拉扯,却发现自己身子已经僵住,压根无法动弹。
天绍齐与沁良娣的背叛已经激怒千式离。
他表面上看来对此事再不提起,像是毫不在意像是云淡风轻,可今日这一番话让青墨看清,这件事是他心中永远的耻,永远的痛。
背叛,若要说是背叛,那青墨真该被千刀万剐。
她不仅背叛了千式离的感情,甚至包括想要抢夺他的权势地位。
从一开始便在谋划着一切,若这一切被千式离所知晓,那他会如何去做?他心中的恨还会有多少?
青墨愣在那里没有说话,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眼前一片迷蒙。
心里很难受,但却没有半点泪水,早已经忘了哭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所有情绪都压抑在心中,无处释放。
“青墨,如今我最大的希望,便是愿你能陪在我身边,长长久久。”千式离抬头看她,那一刻的眼神很是纯粹,像个可怜的小孩,在祈求大人的疼爱。
青墨心口一疼,却并未失去理智,“你有你的身不由己,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我是皇子妃,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未来自然会与你相伴,只是……当那些身不由己与无可奈何发生的时候,殿下还会原谅我吗?”
“只要不是背叛,我可以容许你犯任何错。”
只是比“我爱你”更动听的誓言,却也是比链铐更残忍的束缚。
青墨盯着千式离的眼睛,透过那微弱的烛灯,看得见里头反射出的自己的脸。
她在此刻终于明白了,千式离今日来这并非向她传达旨意,也并非分享成为太子之后的喜悦。
而是……某种暗示,某种警告。
青墨站直了身子,她此刻的状态像是随时可应战。
千式离定是发现某些端倪了吧,人心总是有感应的,尤其在对感情之事上。
即便他麻木不仁,即便他对青墨万份信任。
那也挡不住旁人的多嘴。
还有个路连郢不是吗?
想到他,许多细节碎片从青墨脑海中窜了出来,一点点拼接成完整的画面。
路连郢撞见过好多次青墨与戚子风扬在一起时的情景,虽说二人很小心,并未又太过亲密的举动。
但路连郢心思很深,人脉极广,但凡稍稍调查,定会看出端倪来。
而他又是千式离的心腹。
从今日千式离这反常的举动上看来,他定是起了怀疑。
只是这种怀疑还未得到确凿证据之前,千式离也按兵不动。
只做试探。
这种试探不仅打草惊蛇,也浇灭了青墨心中最后一丝留恋与盼望。
盼望着不伤害任何人的两全其美,此刻全成为了泡影。
青墨终于意识到,终于确定,一旦为他人考虑,便会将自己推入火坑。
凡人尚且如何,更何况自己身处可怕的宫墙之中。
要想安稳的活下去,除了心狠手辣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门外一道闪电闪过,在青墨眼珠里留下痕迹。
她伸手搭在千式离肩上,微微用力,“殿下何出此言,从今往后,你是太子,我是太子侧妃,我的一言一行皆以你为跟随,怎会犯错呢,除非……是殿下故意挑刺吧。”
她将太子侧妃四个字咬的很重,在给千式离施压。
果然千式离有了反应,他冷笑一声,“太子妃……这三个字真是可笑,我竟连决定自己妻子的权力都没有。”
果然,千式离挣扎了许久,仍旧斗不过皇后的坚持,慕希仍旧是太子妃。
一个不情愿与太子长相厮守的女人成为了太子妃,一个用尽手段想得到这个位置的女人却以落败收尾。
两个真心相待的姐妹最终被命运逼成了你死我活的敌人。
为何要如此残忍?
终于,这场酝酿已久的战争,真的开始了。
千式离放开了拉着青墨的手,站起身来,情绪转换极快,此刻脸上挂着一种柔情,他朝门外打了个响指,那扇微闭着的房门突然被推开,几个丫鬟走了进来。
每人手中都端着一盘菜,脚步整齐的走进屋内将那些菜放在桌上,依次朝千式离与青墨行礼后离开。
最后一个姑姑脚步慢了慢,将一壶酒也放上桌,道:“望大皇子殿下与娘娘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千式离朝她点点头,她这才出了门。
“什么意思?”青墨看着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捉摸不透千式离的意图。
千式离拉着她的手坐下,道:“今日虽然热闹,但你定也只是忙碌着,没吃什么东西吧,每次的热闹后总会觉得有些落寞,难道有那么一段时间可让你我坐下来面对面吃点东西,我便让御膳房的人去做了一点你爱吃的口味,尝尝吧。”
说完,他很主动的为青墨夹了几道菜。
的确都是青墨很喜欢的菜色,平日里吃的都是自己各宫中小厨房里做的饭菜,只有与皇上坐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迟到来自御膳房的东西。
今日也是沾了千式离的光吧。
呵,青墨心中冷笑一声,果真不一样了,才刚确定了太子之位,一切就都不一样了,突然高人一等,突然松一口气。
二人默默吃着桌上的东西,尽是应付与敷衍的味道。
除了饭菜的香味外,还有酒的醇香。
千式离倒了两杯酒,一杯推到青墨跟前,道:“算起来,我们俩从未正儿八经的喝过一杯酒,就连新婚之夜该有的交杯也从未有过,今日,便算补起来吧。”
他的眼神很怪,说是温柔,却又像是另有所图。
青墨并未多想,或许此刻的她也想借着这一杯酒来灌醉自己,来忘记那些复杂和纷扰。
接连两杯酒下肚,青墨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酒与平日里喝的不同,不知是不是太过浓烈,青墨知觉脑袋里非常晕,眼前的视线开始出现重影,更糟糕的是,她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烤的五脏六腑都在灼烧,非常难受。
她放下了酒杯,手肘撑在桌上缓了好一会,看向千式离,“殿下……明日皇上会正式下诏书,你也需要过去,今晚早些休息吧。”
这很明显是逐客令,因为青墨知道自己真的撑不住了。
她站起身来,想转身去把在门外的茗薇叫进来,但身子完全没了力气,不过是简单的转身动作,都令她险些跌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