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发家于陶邑,陶邑乃属齐鲁都会之所在,沃土千里,农桑发达,民多富饶,且交通便利,其所盛产丝绸、布帛、鱼盐等物皆被范氏一手垄断,范氏治理产业,囤积居奇,所累积家财何止万贯,可谓富可敌国。正如唐人张说在《钱本草》中写到:“如积不散,则有水火盗贼之灾生;如散而不积,则饥寒困厄之患至”,范氏先祖陶朱公预感:“久尊不祥”,故而才有“三致千金”。范氏后人皆谨遵遗训,范家几百年来能长盛不衰,全有赖于其从容稳重而不张扬的家风,反没有其后因畜牧而位比朝臣的戎狄乌氏和以铜铁、竹木器具而显贵的巴蜀卓氏或是经营冶铸养殖而致富的南阳孔氏闻达于天下。
秦朝时仍是“农为本”的思想,但还没有产生所谓重农抑商的观点,商人的地位和力量绝不可小觑,他们凭借财富获得统治者的礼遇和褒奖,更有甚者能与国君分庭抗礼,譬如曾炙手可热一手遮天的丞相吕不韦。这从一个侧面表明,政治和商人,从来都是紧密相联的。
张良虽名满天下,但终究还是被朝廷通缉的钦命要犯,范英知他担忧身份泄露,便笑道:“英一向钦慕先生任侠好义,先生如此委曲求全,隐姓埋名,定有苦衷,英虽不才,却也愿为先生守此秘密。”
且不说范氏与张氏一向有旧,范英经商多年,是何等样聪慧老辣,种种迹象,焉能看不出这世道乱象已生,而张良此人前途未可限量,这话也有刻意交好的成分涵盖其中。
张子房听闻,自然也想到这一关节,当下笑道:“公子深明大义,定是重然诺之人,倒让在下惭愧了。”
楚歌哪里知道眼前这两人虽你来我往,言笑晏晏,实则各怀心思,只是狠狠挠了自己的大腿一爪子才从震惊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项庄同楚歌一般,也是个没有心计的,他本就尊重推崇张子房,如今得知先生竟是那声名显赫的公子良,震惊之余,看向张子房的眼神又添了一层敬畏。
而魏无瑕却是默默站在一旁,垂着脸庞看不清神情。
正说着,一中年男子不知何时悄然无声的立在门外,行礼恭声道:“主公,大小姐已然收拾妥当,可准备启程了。”
在座诸人皆早已察觉到来人的行迹,并不动声色,惟独楚歌被吓了一跳,不由循声望去,却是昨夜那位陆管事。
范英朝范少卿望了一眼,范少卿会意的点点头,走出房间,对那陆管事道:“你随我来罢。”
两人便施礼退下前去安排出发事宜。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范少卿捧着一个花梨木嵌螺钿的红漆皮小箱子走了进来。
范英起身接过那小箱子,亲自捧到张子房面前,诚恳道:“先生泛游五湖,见识广博,英不过鄙陋之人,无以为赠,惟有些许微薄财产,望先生不要推辞,亦不枉你我结识一场。”
张子房也不推辞,坦然受了,随手将那精致的小木箱递给站在一边的项庄,淡然道:“公子慷慨相赠,子房铭记于心,他日必有所报。”
范英微微一笑,当下拱手道:“既如此,英身负要务,便先告辞了。”
四人将他送出门外,只见十数辆马车货车早已列队齐整,诸位武士仆僮亦是整装待发,车队中一辆装饰华美的大车更是护卫森严,想必是那位大小姐的香车。
早有马夫牵来一匹碧眼青鬃,毛卷红纹的骏马,那马端的是体态优美,神采飞扬。
项庄瞪大眼睛,忍不住惊呼道:“好一匹骕骦宝马!”
范英见他表情有趣,笑道:“如何,小兄弟若喜欢,在下便可将此马相赠。”
项庄看了一眼张子房,虽心痒难耐,却还是不甘不愿道:“多谢公子美意,小子不敢。”
范英朗然一笑,执起马鞭翻身上马坐定,气势宛如君王,喝道:“ 出发!”
待范家商队离开后,楚歌四人也踏上行程。
坐在马车上,项庄和楚歌两个人四只眼紧紧盯着张子房身边那口小木箱,露出渴望的神情。
张子房无奈道:“罢了,你们拿去玩吧。”
项庄欢呼一声,忙将小木箱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打开。楚歌也忙凑上去看,只见里面堆满了黄金白银珠玉等物,流辉溢彩,煞是好看。
楚歌终于体悟到所谓“虎躯一震”的感受了。
功名利禄,第一次以这样赤衤果的形式展现在他面前。
即使废柴如楚歌,也迟钝的感受到这时代需要凭借实力说话,若拥有地位权势,就如同范英,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和尊荣。他想起离开时那驿丞谄媚相送的笑颜,只因他们同那范英搭上关系。这样想着,楚歌觉得心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
张子房却只注意到被那些财宝压下面的一份帛书,便道:“庄少爷,快将那帛书取出来与我一看。”
项庄忙掏出来,却是用一张白色锦帛包裹的两枚半尺长巴掌宽的玉券,一块玉券上刻着某年某月某日,某人于某处交易大宅一所等字样,另一块则刻着某年月日,某人购入某地田产二十亩等字样,地址却都正好在吴中。
好大的手笔!
项庄哼了一声,深觉范英此人殷勤太过,其中必定有鬼。
张子房则看着那两枚玉券露出深思的神色。
楚歌脑海中只反复的出现三个字:有钱人有钱人有钱人……
行至中午,四人将马车停到一处树林边的小溪边休息,干粮就着凉水便算作午餐。
楚歌坐在小溪边无聊的扔着石头玩,魏无瑕走上前替他披上一件裘衣,道:“公子在担心什么?”
楚歌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有这么明显么?”说着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有些迷茫。”这大概是楚歌第一次这样认真的思索未来,他原本是打算凭借知晓历史这一外挂在这时代做出一番事业,然而几个月下来,时间不算长,却足够他看清事实,即使知道历史又能如何,他的本质还是废柴一枚。
魏无瑕微微一笑道:“李聃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公子不若顺其自然。”
楚歌想了想,方觉得自己钻了牛角尖,便笑道:“你说的没错,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必然直。”他自己没注意,嘴里又冒出一句后世谚语,魏无瑕倒被这句话引得琢磨起深意来。
正说着,项庄站在马车前招呼两人上车赶路,下一站便是淮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