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燎山,旧是一番细雨窸窣,舍飞龙带着那四个大汉捡了山路便来。今日有雨,几人换得一身蓑衣斗笠,在这雨中行色匆匆,便也好似过往路人。
这不多时,便至了天燎剑派的大门,见得四名弟子看守,舍飞龙且先上前,欠了一身:“几位哥。”
这天燎弟子上下打量,瞧得舍飞龙文质彬彬的模样,腰间挂了柄细剑,当是一副公子哥模样。再看身后随着那四人,真可谓高大威猛,气宇不凡。当下也拜一礼:“先生,所来何事?”
“劳烦通禀贵派掌门星辉剑圣,便西京舍家舍飞龙前来拜会。”
舍飞龙!那弟子听得,神色一惊,连忙与旁人对视一刻,这人虽是未曾见过,可“舍世三龙,黑甲精骑”的名号,却是当当响亮。这天燎剑派本是方外之地,怎得舍家会来此?心中虽念,嘴上却是不敢含糊:“我家太师父正在闭关,不知王爷大驾天燎,有何要事?”
“噢,如此不巧。”舍飞龙暗叹一气,又道,“那不知山中哪位剑圣掌事?可否知会一声?”
“如今天燎山中,是大师伯贪狼剑圣掌事,王爷请先去亭中暂避雨色,我这便去知会大师伯。”
“有劳了。”
一行五人如此言语,便随了旁的弟子去那山门亭稍作歇息。如此掸掸蓑衣,将那水汽去得几分。等得些许时候,远远便见了贪狼率了一众弟子迎来。舍飞龙赶忙起了身,遥拜一礼,便见了贪狼。
“在下天燎贪狼剑圣,闻西京王爷驾到,不知尊驾何事?”
“贪狼剑圣有礼了,晚生此番前来,是有要事面见尊师,不知可否代为通禀?”
“家师如今正在闭关,不知王爷所谓何事?”
“此事干系重大,还需面见星辉剑圣方可明,还请代行方便。”
舍飞龙再是拜礼,只贪狼听了弟子是西京舍飞龙前来,便也不敢怠慢。可这舍家本和天燎无甚交道,西京又是千里之遥,那心中便有几分不信。如⊕∝⊕∝⊕∝⊕∝,m.≠.co◇m今见了舍飞龙这模样,看他彬彬得理,又瞧这几名随从更是威猛非凡,却也拿捏不定。只这王爷是要见师父,恐怕当真是重要事宜,也不敢草率答复,这一刻权衡,便道了:“如此,还请王爷移驾客房,稍事休息,容我去知会家师一声。”
“有劳了。”
二人再是对拜一礼,贪狼引了几人往客房休息,安置妥当,匆忙便去后山寻师尊星辉。
自那杨痕几人远离天燎,星辉便与湮雨就一同在摘星塔闭关,门下大事务,皆交给贪狼与文曲负责。贪狼此刻只身而来,脚下行的匆匆忙忙,这走得许多泥泞路,方才到了摘星塔的地界,此刻望着木门,犹豫片刻,终于开门进去,拾阶而上。待得盘盘折折的走到楼,见得师父师娘正对坐运功,那无形剑在半空悬着,二人入定,却是未曾察觉来者。
“师父。”贪狼轻轻叫了一声,却是见不得师父反应,这稍待片刻,又提了提声音,“师父,弟子有要事相报。”
星辉闻得声响,将那功力一收,无形剑化而淡漠,消散在半空之中:“何事?”
“山中来客,是西京舍飞龙,言道有要事要见师父。”
“舍飞龙?”
“正是。”
星辉微一念想,便与湮雨对视一眼:“这西京的人怎么会来天燎?”
“师兄!”
湮雨神色一变,星辉立时会意,此刻起了身道:“舍飞龙现在何处?”
“弟子安排他在客房休息。”
“嗯,你先下去等我吧。”
“是。”
待得贪狼抱拳而去,星辉方才开口:“师妹,这舍飞龙寻上山来,恐怕是冲着老七来的。”
湮雨未曾答话,只顺着起了身,怔怔望了望塔外。这处山水,细雨婆娑,想来平静这许久,也该难得。
“师妹?”
“此事师兄如何打算?”
“照理而言,舍家不当知晓老七的身份,如今老七不在山中,我看,还是先去见见,看他是什么主意。”
“师兄不如推闭关之时,不便见人,打发他下山罢了。”
“那舍飞龙毕竟是西京少主,如此恐怕失了天燎礼节,我还是先去见见他罢了,师妹若是无心相见,便在此等我回来。”
“师兄既然早有打算,还问我作甚?”
“师妹。”
“北国之事,师兄既然非要插手,师妹又如何拦得住你?如今天燎在这方外,本便风雨飘摇,师兄还要再去管他北国的事。”
“师妹,哎。”星辉一时语塞,只得叹上一气,“这天燎也好,北国也罢,不是我不管,便能不管的。”
湮雨听得,只是一笑:“也罢,那师兄自便好了,既然师兄要出关,我一个人在此又有何意义?我便回房等你好了。”
湮雨罢,取了佩剑便往楼下而去,星辉见得妻子这副模样,只得在后追了一句:“师妹!”
眼见得这人头也不回,星辉无方,随着便也下了楼。此时贪狼正在塔外候着,见了师父师娘下来,连忙便迎了上去。那师娘一句话也不,只朝了前走:“师父?”
星辉使一眼神,贪狼瞧得,便是只得暗叹,随了星辉先往客房而去。这一路匆匆,入得客房院舍,便见舍飞龙立在门外,只在檐下躲雨。
“王爷。”
“前辈。”
二人对了一礼,便往屋中坐定,星辉正了正身子便道:“不知王爷千里而来,所谓何事?”
“此事关系重大,可否?”
“嗯,贪狼,你且出去等我吧。”
“是。”
“你们几个也去外面等我。”
待得旁人退尽,才听星辉再问:“此间别无旁人,王爷所来何事?”
“不瞒前辈,晚生此来,是为了北国皇子。”
星辉心中早有所备,此刻听言,却是不惊:“这北国皇子,还请王爷明白些。”
“前辈,西京早便知晓二十年前皇子并未夭折,而是辗转来了贵派,做了破军剑圣。如今北国紧张,晚辈故此特来寻前辈,欲接皇子往西京主事。可这路上又听了探马回报,皇子往西持灵国去了,往后再是听闻,内廷亦有人追往西持灵国,所以特来请示前辈,这其间可有什么变故?”
“内廷?”星辉听得疑惑,前时文曲确实过,有那内廷自称鬼王之人来山中寻过鬼姬,莫不是?西京舍家当真了得,这老七的身世如此隐秘,究竟舍家是如何得知的?那内廷本便擅长密探,如今知晓老七他们去了毒谷,该是也算常理。
“不错,前辈,如今杨九权势通天,那反叛之心早已路人皆知。舍家旧时也是顾念皇子安危,如此才未曾动作。可如今北国久无君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内廷已先走了一步,晚辈实在担忧。”
星辉心中再度思索,杨九若是当真要为难老七,恐怕也不会等到现在了,可是,这舍家,究竟如何得知老七的身份?
“前辈,晚辈此番前来,本是念着秘密行事,身边并未多带随从,可如今若是被杨九捷足先登,恐怕大事休矣。故此特来天燎求援,还请前辈带上一众弟子,随我一同去接皇子,莫让皇子落在杨九之手。”
落在杨九手中,不错。若是杨九旧时不曾来寻老七,是因为老七隐在山中,无人知晓,再者又是他义父送来,如此不便加害。可如今舍家都已知晓,那杨老又不知去了何处,他若对老七下手,也不是不可能。但这康亲王尚在老七身边,内廷之人虽然了得,恐怕也还不是他的对手,这。星辉眉宇紧凑,再是一番计较:这康亲王自便和杨九一同长大,二人关系非同一般。若是老七被害,那康亲王岂不成了正统?人心险恶,不可不防。一时心中懊悔,当初如何便随了老七的性子,让他离开天燎。
“前辈,此事不可耽搁。若是前辈信不过在下,那便先接到皇子,送回天燎来,再后事。”
这王爷若是当真只带了四个随从,恐怕此事便不会假。那内廷不是等闲之辈,若是康亲王再助杨九一臂之力,以他这几人,便是决计敌不过的。可若是那康亲王真要下手,又为何还需内廷来助?星辉一时拿捏不定,那脑中翻腾起来:老七那几人如何能敌得过康亲王?
这番一念,星辉猛然一紧:不错,那内廷攻山之时,几人未曾见到过什么鬼王。若是假借他人之手杀了老七,那几人也不会知晓是什么杨九与康亲王合谋之!如此歹毒凶险,好在廉贞不曾告诉鬼王他们去往何处,但愿那鬼王沿途追查,脚程没那么快。
这般再一念想,若是那康亲王留下记号,恐怕鬼王此刻已经追上几人!无论如何,此事不可再拖,且不管这西京安了什么心思,先将老七带回天燎再:“王爷此来,便只带了这四名随从?”
“晚辈考虑不周,未曾想到内廷会捷足先登,故此特来求援。”
“罢了,我便与你下山!”
“多谢前辈!还请前辈齐人马,晚辈自当随行!”
星辉猛然再是一念:不可,内廷曾带方外诸多门派前来攻山,若是自己当真带了大队人马离开。那天燎岂不岌岌可危?武曲这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派了弟子多次下山查看,也寻不到他半消息。如今若是他在山中,恐怕心里还能安定一些。
“前辈,事不宜迟,还请前辈尽快安排。”
“贪狼!进来!”
门外之人听得大喝,推门进来,便忙拱手道:“师父。”
“你且传话下去,便为师要离山些许时候,但凡回山弟子,在为师回来前,都不得再度下山。再者,再派几个人,去将你六师弟找回来,别叫他到处乱跑了。”
贪狼微是一顿,拜礼道:“是。”
“等等,你去收拾下,随为师一同走,山中杂事,全由你四师弟去管。”
贪狼再是一愣:“是,师父。”
“前辈,便只有两人随我同去?”待得贪狼出屋,那舍飞龙连忙便是追问。
“无妨,那灵兽之地,大动干戈反是不便。我二人同王爷去便好。”
“这。”
“王爷无需担心,量杨九那厮也不过派了几人去,不可能在西持灵国大动干戈,我等若是多带人马,难免惊扰妖兽,届时反增麻烦。”
“是,还是前辈考虑周全。那晚辈便不打扰了,前辈且安排门中事宜,晚辈在那山门亭等候。请了。”
“请。”
只星辉送别舍飞龙,便向后山那瀑布边的屋去了。今日雨色,心中隐隐几分不安,这脚下便走的快些,待得推门进去,见得妻子已是换了衣衫,在前屋坐定了身子。此刻见得星辉入门,便起身迎了,要将夫君身上外衫褪下,也好去了这雨中湿冷。
“且不忙。”
星辉开口道,也寻了座,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反是听妻子问道:“师兄,那舍飞龙所来何事?”
星辉咂嘴道:“确实是为了老七而来,不知那舍家何时知晓了老七的身世?”
“如今老七不在山中,舍家也寻他不得,师兄便不要太烦恼了。”湮雨对坐下来,去了桌上铁壶,置了热水在星辉面前。
“师妹。那舍飞龙还内廷派人追着老七他们一行往毒谷去了。”
“噢?这倒是。”湮雨不言,只看丈夫这神色,那心中知了七七八八,想来你还是要去管这闲事。
“师妹,我看还是要去一趟毒谷才好。”
“师兄,那内廷也好,西京舍家也好,他们的争争斗斗,与我们天燎又有何干系?老七在天燎时,你我也算待他不错,那皇室的恩情该报的也都报了。如今那北国双雄的斗争,莫是我们天燎,便是整个方外也不足以撼动。师兄又何必这般执着?”
“哎,师妹。我是怕老七遭了毒手。”
“西京既然前来,那老七之事,便不再是我们天燎能够管得了的了,师兄。”
星辉再是为难片刻,那嘴上诺诺不知何言,湮雨只念天燎的安危,可若是老七出个什么变故。那殃及的,却不是方外这等地方了。天燎既然收养老七这许多年,如今怎能不管不顾?
“师兄,师妹知你乃是大义好汉。可这天燎到底太过渺,经不起北国那等大风大浪。”
“师妹,我不能放着老七不管。”
“师兄可是去意已决?”
星辉未能接话,只了头,喝了口桌上热水,便算是应了。
“那我便不劝你了,师兄多带弟子去吧,在那西持灵国,也好有个照应。”
“此番我便只带贪狼一人,妖兽之地,人多却是未必有用。其余弟子留下守天燎。”
“那西京舍家又来了多少人马?”
“加上王爷,也就五个人。”
湮雨吸得一气,知晓如今已是劝不动了,此刻起了身道:“那师兄一路心些,若是遇了什么变故,便设法来天燎知会一声。”
“嗯,我理会得。”
“万里密林路不好走,又听闻多有毒烟瘴气,师兄自己心些,我去取两身干净衣衫给你。路上照顾好自己。”湮雨叹得一气,便往里屋去了。星辉只在这处坐着,那心中百味杂陈,师妹本也没错。这天燎到底太过渺,可此时对老七撒手不管,便是什么也做不到。
这般坐着,望着那纱幔之后的人,数十年了,自己也这般岁数了。百年之后,天燎又该如何?湮雨随了自己数十年光阴,到底还是她知我心。这么多年,二人便只有文曲剑圣一个儿子,如今天燎这般,若是自己有个损伤,届时谁来接掌天燎?
文曲虽是最熟稔天燎的事物,可天燎毕竟是个武林门派,他那武艺,又如何立得住脚?老六武艺高超非凡,罢了。星辉再是一叹,便瞧得湮雨收好了包裹,起手抬了纱帘,出身而来。今日不知如何,星辉只觉心中暗暗的几分感伤,眼见得妻子来了面前,这望望湮雨面庞。我老了,你却还是这般年轻。
“师兄,这里头有两身衣衫,还有些许钱银,如今多雨,师兄去的路远,等师兄下了山,便雇辆马车,再布置些雨具再走吧。”
“嗯。”星辉接过包袱,那心中便有瞬时一念,马车雨具之类,想来舍飞龙远来早便布置好了。嘴上未得再,只又看看湮雨,“那我便走了。”
“师妹送送你。”
“不用了,舍飞龙便在前山亭子等我,师妹,我不在这山中,恐怕山里还要劳烦你照顾了。”
“嗯,那师兄一路心。”湮雨一时些许担忧泛起,听得不愿她送,只得立在屋中,手足无措。
“嗯。”
星辉取了包袱,便往外走,方是推了门,望了望天色,便听耳后追了一句:“我在山里等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