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毕罗衫在太平城的奉天会舵口休息了多日,却是丝毫见不得好。零点看书大智早便急的难耐,眼见得姑娘越发消瘦,那面颊之上早已显现颧骨,却是不见身上的毒有解上半分。大智坐在床头,只看着面前之人:“那些个郎中都是无能之辈,姑娘莫急,洒家定能寻到一个好郎中给姑娘解毒养伤。”
床上之人睁了眼,瞧瞧面前这汉子,几日来,只觉得越发爱困,越发无力,此刻看看这大汉,勉强带笑,不过安抚自己罢了。嘴中淡淡“嗯”了一句,也自顾的带了笑。
“姑娘在笑什么?”大智看的姑娘嫣然,心中瞬时有那几分暖意。
“大师可还记得,那时大师受了伤,我坐在床头看你。如今我又中了毒,大师坐在床头瞧我。”
“哎呀!都是洒家不好,害姑娘中了那些个醃臜人的毒镖。”大智几分懊悔,若是那天,自己再留心,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这步。
“生死是命,富贵是天,大师可是个出家人噢。”毕罗衫嘴上笑笑而谈,可言语中却是早便没了力了,这得两句,声音不免再上几分。
“姑娘便不要取笑洒家了,洒家没有姑娘这般洒脱的情怀,如今只想该去哪里寻个好郎中,哪有心思顾念那许多。”大智始终瞧着这床上之人,如今这般,真真叫人怜恼悔急。这内廷的毒药还当真厉害,寻常郎中解不得,这能解的大夫又被征调的被征调,不敢解的不敢解。太平方圆数十里,这几日早被寻了个遍,却都无可奈何。眼见得姑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大智哪里还有闲情陪她玩笑。
毕罗衫见得大智这焦虑的神色,反是几分瞧得可爱,这硕大脑袋耷拉下大耳,倒是有趣得很:“红颜薄命,生死天定。大师执念了。”
“姑娘且莫再这些丧气话,天下这般大,如何能轻言放弃?”
姑娘听得,又是微微带笑,此时再不话,只闭了闭眼睛,养神片刻。大智瞧着姑娘,也不知还能什么,这方才剃回光头,却是又踏入红尘之中。大智不,m.□.co↖m知作何念想,只觉心中千万个声音在呼喝,便是这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离自己而去。一时感怀,不觉时辰如何流过,听得门口有人呼唤,这才连忙回了神。
“天行哥,可有寻到好郎中?”
“大师且先随我出来。”
大智木木的起了身,随着几步往门外无人的地,才听天行接着道:“大师,这太平城周围都寻了个遍了,看来确实没有郎中能解毕姑娘的毒了。”
“这。”大智只觉脑中闷闷,虽是早便如此想过,可真的听了天行的话,这心里还是千万个难捱。
“我看大师还是要送姑娘去别处看看,能否寻到郎中解姑娘的毒。”
“如今这般,也只好如此了。有劳哥这几日的操劳。”大智暗叹一气,太平也算大城,此处寻不到良医,又该往何处去寻?
“大师,弟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哥且。”
“这太平不是没有医师能解姑娘的毒,只是内廷与奉天会争斗多时,早便下了命令,即便有医师能解此毒,恐怕也不敢能。”
“哎。”大智长长叹了一气,这自己早便想到了。
“如今这奉天会与内廷的争端,恐怕早已蔓延至北国四处。大师若是当真要寻医师解毒,恐怕还要往方外去了。”
“方外。”大智自语一句,不错,这北国的医师想来是难了,但是方外路途遥远,即便去了,这姑娘的身子又能不能挨得过?
天行瞧得片刻,又继续道:“毕姑娘的身体羸弱,此事不宜再拖,弟自作主张,给大师准备了车马,大师当早日启程。”
“还是哥想的周道,洒家这便带姑娘去往方外寻医,好坏强过在此干等。”
“如此甚好,前日大师与内廷之人缠斗,失了兵器。弟已经打造了一柄‘虎口断金刀’给大师防身之用,也放在马车之上了。此处还有一些盘缠,留给大师随时打,这一路上恐怕多有盘查,大师当谨慎心。”天行叙叙道,自袖口抽出银票。
大智此刻心中哪里念及细致,只收了银票连忙要走,这才听天行又道:“弟这里还有一封书信,是写给我那在天燎的结拜兄弟。若是大师治好了姑娘,得空还请替弟送个人情。再者,若是大师在方外遇了什么事,也可拿了弟的书信,去天燎寻个帮助。”
这着,天行自怀中取出书信。大智接过手来,瞧上一眼,只看得上面写着“吾弟杨痕亲启”的字样,便也无心多想,将书信收在怀中:“多谢哥,洒家这便启程。”
“大师不急。”
“哥还有何事交代?”大智此时急切得很,只觉得天行啰嗦,但这承了恩情,却又不得不耽搁。
“大师当带了姑娘速走,若是等得些时,雷掌柜回来,恐怕又要诸多盘问,耽搁麻烦。”
“正是,正是,那洒家这便启程。”大智连忙应了,还是天行哥想的明白,那女人最是话多,此时还是赶快带了姑娘出发,免得那雷姐回来,又没完没了的问。如此念想,那脚步去的颇快,入了屋不一会,便抱着姑娘出门。
“哥,那马车在何处?”
“就在门外,大师快些去吧,弟便不远送。”
“诶,那洒家走了。”大智脚下不停,风风火火的便去,行至门口,便有两个奉天会的伙计拦了,这还没开口询问,只听大智一声吆喝:
“你们这两个幺蛾子,给洒家闪开,洒家要带姑娘去寻医!”
这两个伙计本也未曾得到命令要拦着大智,只不过想例行盘问两句,这下被喝,却也连忙让开了身,看着大智抱着那姑娘行出门去。
天行立在那处,心中千万思量:但愿这大和尚能及时把书信带到二弟手中吧。如今自己是在太平执事,还不如是被软禁在此,前辈的下落恐怕还要靠二弟去找了。也不好前辈此时已在天燎,也不好这大和尚能不能帮自己把信送去。如今之计,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天行叹念,瞧瞧天色,此刻想想那时来奉天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脚下动动,走不多时,便看得果然是雷姐又来了:“哥!”
“姐姐!”
“方才门外的兄弟大师带着二姐求医去了?”
“天行正要和姐姐这事呢,大师念得二姐伤势太重,坐不住了,非要带她去寻医。弟拦了许久,只看得大师这般急切,也不好强人所难,这才让大师去了。”如此道,天行微有几分愧疚的看了看雷姐。
“噢,想不到大师如此情深意重。那哥可知大师带着二姐去往何处寻医了?”
“哎,大师只,天下之大,必有办法,这便急急忙忙的走了。我看大师那般急切,便借了一辆马车给他。哎呀,弟一时情急,忘了该和姐姐商量了,要不我现在赶快去追,可能还来得及。”天行一拍额头,连忙要去。
“诶,哥这是哪里话。这太平城既然寻不到好医师,大师要带二姐去别处也是应当。哥不过助人为乐而已,区区一辆马车,何必与姐姐商量。”
“弟真是看得大师着急,这才心急着助人。姐姐莫怪弟。”
“哥情深意重,哪有怪罪之理?你再这样,便是折煞姐姐了。”
“那我替大师先谢过姐姐。”
“哪里的话,既然无事,那姐姐便先回屋休息,哥回见。”
“姐姐慢行。”
这二人又是对得一礼,只看那雷姐便往里屋走去。天行动了步子在这大院游荡,也不知月儿她们如何了,如此暗叹,脚下缓缓行去,便又向这院中的弟兄招呼几句…
西京,玄武阁,旧是那池塘之上的亭,舍飞龙扶着栏杆望着满塘荷花含苞,耳中听得是那细抚的琴声,这日子过得清淡了,却是闲出了情致。回回头,看着莲弹琴投入,便也未曾打扰,只看上两眼,再度转身回来。这待了几时,便瞧了家丁远远走来,舍飞龙目光顺着人身,在这弯弯折折的木道上一直来至面前。
“大公子,老爷有请。”
那琴声闻语而按,舍飞龙应了一身,回头道:“莲,我去去就回。”
“是夫君。”莲起身微曲而礼,便目送了夫君走远。这处好生清淡,夫君走了,莲坐下身来,也不知该是不该再抚琴声。只望望这池塘,再瞧瞧那远远的屋子,低了低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再舍飞龙随着家丁一路行走,直往了院东而去,穿过廊宇,跨过月门,行去石道,入得书房,那家丁才欠身退去。
这屋修的明亮,正值日亮时分,左右见得两壁博古架子,红褐漆木,雕龙画凤,架上布置玩物琳琅。那正前是一张祥云黑棕木桌,舍承君正坐在那木桌之后,背靠了一应书物。自己两个弟弟在那桌前立身等着,只待了舍飞龙过来。
“父亲,有何事叫我过来?”
舍飞龙也随着去桌前站着,只看得那桌上正摆着一个信封,面上无字,舍承君将信封推了过来,口中道了句:“你看看。”
拿起信封,取了书信,舍飞龙瞧得片刻,这心中方是有了计较。待得书信读完,又放入信封之中,这才道:“不知父亲有何计较?”
“正等你过来商量。”
“儿臣以为,此事乃是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舍承君听得儿子之言,反是长叹一气:“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这皇子既然还活着,自当先人一步,接来西京。”
“接来西京。”舍承君自言一句,手中轻拍大腿,只闭了眼微微念念,皇子,皇子却是不好安置,“你们两个觉得呢?”
“大哥的不错,皇子既然在世,接来西京最是保险。”那一旁舍翔龙微拜一下,也是搭了一句。
“嗯。老三,你的意思呢?”
“嗯,如今杨九势大,若是能得到皇子的帮助,那舍家便是名正言顺,杨九就成了反贼,我觉得两位哥哥的在理。如果皇子让杨九先接去了,到时恐怕对舍家不利。”
“嗯。”舍承君再是沉吟,是不错,但这皇子若是当真死了,舍家借有北都势力,这天下尚且能有一争。可若是接回了皇子,届时舍家还不是一样安居西京,以守国门。
“父亲可是别有计较?”舍飞龙瞧得父亲这般,又是一问。
“父亲是在想,若是当真接了皇子过来,这西京该当如何。”舍翔龙随着大哥之话,又接一句。
“不错,若是皇子归朝,那这二十几年来舍家的计划,便全无半分作用。届时莫论杨九能不能灭,舍家除了安守西京,还能做什么计较?”言罢,舍承君叹得一气,只觉这皇子之事,实在烫手,接也不得,不接也不得。
“父亲可留意到书信之中的话了?”舍飞龙又取了桌上之信,摊开来看,择了那关键之处摆在父亲面前,以手指了指,“信中道,杨九派那水月仙翁彻查二十年前北都之乱,那水月仙翁追查之下,知道了丘秦曾与金完颜有过密谋。金完颜便使吉法师一把火烧了水月居。”
“不错,这其中有何故事?”
“父亲再看。”舍飞龙又指指信后之言,“信中还,这皇子之事乃是金完颜逼问水月仙翁才得知的,丘秦派去毒死皇子的太监,非但没有毒死皇子,反是逃往了方外天燎山。”
“嗯。你且接着。”
“父亲且想想,那水月仙翁是如何知道皇子在天燎山的?又是如何才会知道丘秦与金完颜有过密谋?北都之乱过了如此久,那一众被捉之人,若是当真知道了其间内幕,早便被杨九逼问出来,何须查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可能,那水月仙翁知晓皇子在天燎,是旁人告诉他的。而金完颜与丘秦密谋,便是逃亡方外的太监告诉水月仙翁。”
舍飞龙一番言语,莫是舍承君,便是两个弟弟听得,也是思索许久,这其间好似诸多事故。
“父亲你想,依如此看,早在金完颜杀水月仙翁前,水月仙翁便知道皇子下落,却为何没有告诉杨九?或者杨九早就知道了,却为何迟迟没有动作?而这二十年来,能查的人早便查完了,谁又能告诉水月仙翁?”
“杨九。”舍承君听得一愣,一时不寒而栗。
“不错,杨九早便知道皇子的下落,却迟迟未曾动作。而那太监之所以等了二十年才敢出密谋之事,恐怕也是念得时过境迁,性命无碍,而皇子也长大了,这才敢告知水月仙翁。如此才有了水月仙翁本欲要将此事汇报给杨九,好在金完颜先下手为强,将他除去。那水月仙翁千防万防,却是未曾想到,自己要查的人,却是他的头上司,泄露了机密,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舍承君吸得一气,不错,若不是金完颜做事细致,恐怕杨九追查下去,舍家也会浮出水面:“那依你之言,杨九为何迟迟不曾去接皇子?”
“这儿臣却是尚未想清楚,杨九即便不去接皇子,也当先除后患,以免他日皇子归朝。怎会这二十年来,全无半分动作。”
“恐怕那太监,便是杨家之人指去天燎的。”舍翔龙接得一话,“大哥得皆不错,是想这天下如此大,那太监如何会逃往方外天燎山?杨老旧时与天燎也好,铸剑山庄也好,都颇有些渊源,想必逃往天燎,该当不是巧合。再者,若是没有杨老书信,那天燎又怎敢收了北国皇子,便收了北国皇子。”
“不错,二弟的在理。”
“这杨九既不接皇子,也不杀皇子。却留了皇子在天燎山一住二十年,恐怕必有蹊跷,此事不得不防。”舍承君听得两个儿子一番讨论,心中也是计较非凡,但这其间故事如何,却是猜不透半分。前时那探子也曾回报,是内廷一众杀上天燎山去,可却是接了那个旧时的巫咸,未曾动皇子半分。如此顺着想念,太平城金光寺也是灭的莫名其妙,当真叫人捉摸不透。
“父亲,两位哥哥,我倒是觉得,这杨九接不接皇子,杀不杀皇子都无所谓。如今皇子活着,对舍家而言便是一个机会,我们还当赶快去把皇子接来西京再作打算。”
“老三,不要如此毛躁。”舍承君听得舍坤龙开口,只觉得这其间故事还未理明,如何能仓促决定。
舍坤龙如此被父亲教训,只得怏怏闭了嘴,只听二哥接了话:“我倒是觉得三弟得不错,如今皇子既然在世,总不能放任他人截去,再者那康亲王可不是一般人物,也不能置之不理。还不如接来西京,到时无论如何回旋,终究还是容易。”
“话虽是这么,但为父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安。”
舍翔龙闻言,只凑了耳边对父亲低语一时,见得这舍承君脸上忽明忽暗,变化骤起。待得二子完,舍承君只道了句:“你们先退下吧,此事还需好好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