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大将军府,自杨九与黑衣人大战之后,此处便是毁得狼藉难堪。零点看书如今虽重修府邸,但较旧时看来,却是别无出入。深寒已去,草木初开。那后院之中花园之处,此时稍带了几分春色,杨九负了手在院中闲步几许。便见得老管家富锦上得身来:“老爷,青面鬼王,白面书生求见。”
杨九停了脚步,微微念念,该是来了:“传他们进来吧。”
“是。”富锦躬身退去,才不多时便引了刘唐鬼王二人带着巫咸前来。
杨九只负了手,看着几人来至身前,天色明亮,虽是春季岁月,但这北城之春来得晚些,此刻风中还有几丝寒气。
“前辈可还记得我?”待到来人对立,杨九瞧瞧中间的巫咸,淡淡笑了笑。
巫咸依旧那副邋遢模样,发色棕黄凌乱,此刻拨开额前发宇,才将杨九看得清楚,这上下打量,似有几分熟悉,只这时光逝之难寻,哪里还能认得出来?
“你便是他们所的什么辅圣护国大将军?”
“正是在下。”
巫咸又是打量几分,这辅圣护国大将军该是和那辅圣护国仙师颇有渊源,再细细瞧瞧,这眉宇,这身姿,若是年轻个三十岁:“你是那个,那个将军?”
杨九带笑头,三十年去,想来曾经的自己还是个将,如今已经中年,将军也变成了大将军。那三十年前,妖兽大军攻打西京,义父曾带他师兄弟二人一同前往,这巫咸过了三十余年,却是见不出老了多少,而自己早便风霜满面。
巫咸瞧着杨九,也觉可乐,这三十年去,想不到旧时那辅圣护国仙师身边的将军,如今也辅了圣护了国了。自己该有百多岁了吧,旧时那年轻伙,如今瞧起来倒是和自己年岁相当的模样,如此想想随口一笑,再打量打量杨九,好一副英雄模样:“大将军,啧。不错,不错。”
“前辈见笑了。”杨九瞧得巫咸神色,也自顾笑着,那旧时的十巫之首,如今却成了这番邋遢随性的样子,真真时光催人¤↗¤↗¤↗¤↗,m.≤.c£om,世事难料。
巫咸挠挠头发,随口道了句:“大将军找我有什么事?”
“晚辈有一事想请前辈帮忙,前辈且先休息片刻,晚辈稍后自来详询。”
“别,我可没我要帮你,凡事先清楚,免得大将军好酒好菜的款待,到时还不好推脱了。”巫咸嘴上调笑一句,心中暗道:这大将军千里迢迢大动干戈的把自己接来北都,必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虽是离尘已久,但若是要自己出卖故国,却是绝不可能。如今早已销声匿迹三十年,这出来也算是无用之人,如何还有人来找自己?
杨九又是一笑:“前辈无需多心,不过是个麻烦,希望前辈代为开导一二而已。前辈远来,且先去休息片刻,待我安排完事物,便来请教前辈。富锦。”一言罢,不等巫咸开口相问,富锦便上了前,引巫咸往后屋休息去了,只留下鬼王与刘唐二人还在院中。
“十戒珠可取来了?”待得人走,杨九又是一问,只见得刘唐自怀中取出那串通红碧血的手珠来,杨九接过手珠瞧了瞧,便收在袖中。
“嗯,这次做的不错。”
“九哥。”
杨九本要转身,这见得刘唐欲言又止:“还有什么事?”
“此番行动,出了意外。”刘唐怯怯道了一句。
“什么意外?”
“吉法师,打伤了杨痕。”
“什么!”杨九听得,猛然一惊。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伤了杨痕,这内廷之人,是如何办事的!
“伤成什么样了?”
“鬼姬上山查探,那杨痕没有性命之忧,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伤的很重。”
“吉法师人呢?”
“在门外候着,学生传他进来。”
“不用了,砍了。”
“这。”刘唐顿了一刻,“学生明白。”
杨九低低“嗯”了一声,此刻心中焦躁几分,痕儿不知伤成如何模样了,这再瞧瞧面前之人,好似还有话一般:“还有什么事吗?”
“鬼姬回报,九哥的师兄也回了天燎山。”
“噢。”师兄也回了天燎山,看来痕儿在他那处,当是无甚大碍了,师兄。杨九心中微念,只觉半分伤感,“鬼王,你再走一趟,一者看看杨痕伤势具体如何,二者若是伤势稳定,便将鬼姬带回来。”
“是。”鬼王抱拳应了一声,只听杨九思量半刻,又道了句。
“我那师兄功力非凡,凡事恭敬些,切不可多生事端。”
“是。”
“嗯,你们二人退下吧。”
这刘唐鬼王一同退出院子,杨九抬了抬头,望望天色,这番清明的天景,只见得薄薄的云层微微动动。自叹了一气,转身便也离去。
只这刘唐鬼王二人出了门,将吉法师领了便走。鬼王接了命令自行准备离去,只留了刘唐吉法师二人。吉法师心中本是怕的很,等着杨九责罚,却不想杨九见都没见自己,此时心中也知不好。但这刘唐武艺高过自己,再这王城北都,自己又能跑到哪里去?只得随着刘唐的脚步走着,这一步一步,心中越发害怕,冷汗自那粗糙的额头蹭蹭下流,刘唐一句话也不,更叫人猜的心慎。
二人行了些时,便到一处茶楼,刘唐在茶楼门口停了停,起了步子又去。吉法师不敢造次,只得随着行走,二人在楼上寻了雅间坐下,待得茶水心送上桌来,这才听刘唐开了口:“九哥让我砍了你。”
吉法师一听此言,便是雷霆霹雳,脑中嗡鸣起来,顿时跪在地下:“书生,书生。”只这片刻,恐惧带着泪水呼啸而来,吉法师周身打颤,杨九要自己的命,自己便和已经死了没什么两样。
刘唐自顾的喝了杯茶,瞧瞧地上跪着的吉法师:“我能救你一命,就看你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书生,只要你能救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刘唐心中暗叹一声,站起身来,也不顾地上之人,只朝了一旁屏风,这屏风拉开来,见得内里还有一屋,屋中走出一人,吉法师不敢抬眼,只听刘唐道了句:“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脚步轻轻退去,吉法师此刻心中慌乱不堪,只瞧着刘唐那双白布鞋在眼前走过,出了门去。此时依旧跪在地上,不敢动弹,听得那人坐了下身:“起来吧,不用跪了。”
这声音听得熟悉,吉法师怯怯抬眼,见得竟是金完颜!
“怎么?不认识我了?”
这?吉法师站起身来,搬了凳子坐下,此事脑中还是一片迷茫。
“想你在内廷这么久,不功劳立了多少,只这苦劳也算不少了。不过错手将那杨痕打伤了,又没打死,却要赔了性命,真是可惜。”金完颜瞧瞧吉法师,见得此刻那恐惧之情还未全散,嘴里不出话,又道,“我看你这一身功力,白白就这么死了,可惜。不如留下有用之身来帮我,你看如何?”
“这,不知,不知都指挥使有何差遣?”吉法师怯怯迎上金完颜的脸色,如今这般,自己还能怎么样?
只看这金完颜却是自嘲一笑:“都指挥,我算什么都指挥?这内廷有几人听我的?你放心,只要你安心帮我,我自会安排你消失的无影无踪,杨九不会知道你还活着的。”
“是,是。不知我要做什么?”
“此事不急,我只看你是个人才,这平白死在杨九手上可惜罢了。我会先安排住处给你,届时自有事给你做。”金完颜缓缓道来,手中边是给自己添置茶水。
这吉法师此刻才算把那恐惧的情绪挥去几分,心生半分疑惑:那白面书生本就是杨九派入内阁监视金完颜的,怎得又和金完颜在一起?只这一想,便不再猜下去,此时能够活命,连忙拜谢。
再这大将军府内,富锦引着巫咸一番梳洗休息,这才往卧室去见杨九。且那时双雄大战,这卧室屋藏的颇深,却是得以幸免。巫咸梳洗过后,虽是干净些许,但旧是那般披头散发,此时随了富锦推门进去,只见得杨九背对门口,只望着一处白墙怔怔的出神。二人立得片刻,富锦方才低语一句:“老爷。”
杨九回神过来,瞧得面前二人:“噢,富锦,你先下去吧。”
“是,老爷。”
富锦应声,便带门而出,杨九坐下定了半刻,又听巫咸道:“大将军好像心事很重啊。”
“前辈笑了。”杨九手中抱拳,微施一礼,“素闻前辈有驱人死尸之能,某有一事请前辈帮我。”
“哦?”驱人死尸?巫咸心中盘算,不错,这等功夫确是自己独门之术,只不知这人国大将军千里迢迢把自己找来,为的是什么事。
“不知前辈可否帮我?”
“且来听听,我看具体是什么事。”
“如此,前辈稍等。”杨九转身过去,将那身后书桌移开,拉起桌下隔板,又见得那绿光悠悠泛出。巫咸只在一旁瞧着,这卧室本是不大,绿光泛出,将整个屋子微微笼罩。顺着绿光瞧去,那隔板之下倒是修了石阶。
“前辈随我进来吧。”未转身,只这般顿了一下,杨九顺着石阶下去。那巫咸随在身后,只见得石阶走不出几步,便是一处廊道,左右幽暗泛光的球。二人一前一后,来至那冰室之中。巫咸在身后瞧着,这密室甚冷,自己有这一身修为也不免感到寒气刺骨。再看这密室正中,冰床之上见得有一赤身女子,远了瞧不得分明。巫咸心中微微计量:莫不是叫我来救这女子?我这操纵死尸之术不假,只不过与起死回生之还有天壤之别,人之已死,魂灵消散,此乃常理,如何能救?
巫咸停了停脚步,见着杨九一步一滑来到冰床之前。只在那出神立着,半分动静也没有。心中莫名几分不忍,随着上前几步,这冰床微陷,正中躺着的姑娘却是美貌。巫咸回眼看看杨九,只见得那辽远难寻的目光,只见得这恍惚无神的面容。心中亦是暗叹。此刻不便打扰,那目光游离开来,床头猩红血幡:想不到,此物件竟在他这里。
过的颇久,杨九方才回了神思:“前辈,你看这女子可还能救?”
巫咸探了手上去,肌肤冰冷刺骨,虽见得这般顺滑,但此人死去多时,血脉早便枯竭。这处密室之中想来终年这般寒冷,要不也不至于能将尸身保存如此完好。驱阵护身,当要何等功力才能维持如此之久?巫咸回眼再看看杨九,自入了屋,这人便是如此飘忽的神情,好是一个北国大将军,分明不过痴情种。
“哎。”巫咸叹得一气,那口中白烟消散,“这女子是你何人?”
何人?杨九心中一时苦乐,何人?你是顺治的妻子,是师兄的爱人,是我何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看看这面庞,闭目容颜,眉发带霜。
巫咸见得杨九无言,心中又是一叹:“这女子恐怕死去多时了吧。”
“算来,该有,二十一个春秋了。”又过了一年,又过了一年。
二十一年。巫咸听得,不知如何再开口,以阵法护住这躯体二十一年,便是你有通天之能,恐怕也耗力巨大。如此之心,旁人未必能懂,但只身一人在那摘星塔上一过十多年,多少能够体会。我尚且可以告慰自己,不过无处可去罢了,而你,又以什么来服自己,二十一年守着这具冷尸?
“前辈,可能救?”杨九回过头来,见这巫咸目色恍惚起来,微的一语唤醒他来。
“此人去世已久,血脉枯竭,难。”
“还请前辈竭力相助,但凡需要何物,只需知会一声。”
巫咸再是一叹,看看这冰床上的女子,雪肤娇容,便是在灵兽之中也是难寻。英雄一世,终究敌不过一个情字,罢了罢了:“人死魂灵消散,你可知,便是我能让她醒来,也不过行尸走肉。”
“我知道。”
巫咸听得错愕:“如此你又何必救她?以你之力,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如何?”嘴中语塞,竟不出话来,如何还要执着一个行尸走肉?
“前辈只需助我唤醒她的血脉,旁事我当自理。”
巫咸再度看向杨九,这番肯定,这番执着,起死回生之术,不过以讹传讹。此刻瞧着这人,心中不忍,不知该如何劝诫,届时若是自己当真唤醒这女子,也依旧是个死人,又有何意义?
二人又是无声片刻,杨九轻轻抚摸那床上之人:“前辈若能助我,某自当回报前辈恩情。”
“哎,你当知道此间不是报不报恩的事。我是怕救醒这女子,到时你更伤心。”
更伤心?杨九自嘲一笑,我还能如何伤心?你选了师兄,我放手。你嫁了顺治,我放手。如今顺治亡故,师兄成了个四海浪荡之人。天下皆我谋权篡位,义父不理解我,师兄不理解我,便是千般要照顾的痕儿,却因为自己而受了重伤。我还能如何伤心?二十年来,为了你,为了北国,为了师兄,为了天下苍生,自己落的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还能如何伤心?
气息所激,那眼角终于噙了泪水。密室太冷,泪珠瞬间凝了冰霜,如今已是中年,虽道权倾天下,却是迷失一生。杨九将泪水自脸上取了下来,这些年,活着为了什么?
“人虽能动,但还魂之,不可尽信,你还是好好想想,再做定夺吧。”巫咸又一句,心中随之难耐异常,这等常理,他又岂会不知?只怕是情字上了头,便不管不顾了。人死魂散,即便你有纵天改地之能,又能如何?届时你救来的,又是不是你要救的人?
杨九淡淡摇了摇头:“不用再想,还请前辈助我。”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但这尸身虽能动弹,旁事我却无能为力。”
“在下理会得。”
“这女子去世太久,若要重续血脉,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还需等些时日。”
杨九再度抚摸冰床之上的尸身:二十几年都等了,还怕再等你几天吗?
“多谢前辈。”
巫咸再是一叹,灵兽与人,究竟有何不同?都敌不过这世间浮沉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