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皆活在他人眼中,若无人关注,此人似乎就不算活着。
既然如此,那就像个小丑般登台。
既然如此,那就去吸引万众瞩目。
既然如此,那就赢下满堂彩,正也好,倒也好,都是活着的证明。
霖溟扶棺立于冰原之上,在极北之地无日无夜的环境中他无法从天空中的日月星辰走向来判断自己等了多久,而附在血族之躯内他也无法通过数心跳等方式间接地换算出时间来。
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在一段很是俗套的时间后等到他所要等的人,不是三天三夜就是一天一夜。
因为这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了,好似白纸黑字写在剧本上的剧情。
故事已走到最后,随着导演的安排以及场期的紧缩,两条分野的线即将以相逢、相斗的方式画完剧本上的最后一笔,只是直到现在霖溟都还不知道自己在这部戏中究竟算是配角还是主角。
他不知道,他也不在乎。
主角也好,配角也好,斗不过是他人笔下的玩物,便是连悲欢离合也由不得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当一个路人,蜗居在作者目光之外的角落里了此残生。
只是他无法如愿,怎样都无法如愿,蹲在自己的小角落里无法如愿,走出来闯天下依旧无法如愿;不杀人无法如愿,杀掉无数的人也无法如愿。
既然无法如愿,那唯有不愿。
不愿让那书写了一切的人如愿。
一个黑点出现在了霖溟凝望着的天空中,虽然他精神力的强化方向并没有将感知涵盖在内,但霖溟还是能猜到来人的身份。
面对着不知夺走了多少条人命的杀人狂,面对着企图毁灭世界的大魔头,面对着这世上之人能想到的几乎全部之善的反面集合,此时该登场的自然是剧本中的正面人物,也就是所谓的“英雄”。
只是无论是霖溟也好,还是“英雄”本身也好此刻所思考的问题恐怕都不是正邪对立之立场。
“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要在这里化作冰雕了呢。”霖溟说着冷笑话,他身边的棺材缓缓分解、重组,最后化作了一条血色披风拥上了他的肩膀。
“吼!”
回应霖溟这尚算礼貌的招呼的是一道如怒龙般咆哮着的剑气。
“来吧!来吧!冲这里来!”面对剑气霖溟不避不闪,他张狂地指着自己的心口,“烟花晚会的启动按钮就在这里!”
怒龙消散于当空,远空中的那道黑影落到了霖溟面前的一块浮冰上,顺带给自己换了颜色。
白炎升腾。
“这就对了……这才像是个正面人物嘛。”霖溟拍手笑道。
“为什么?”在白炎的包裹之下莫邪的面目无人能看清。
“为什么?”霖溟重复了莫邪的话,就连语气也一并复刻。
“炸掉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根本毫无好处可言,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莫邪道。
“拯救这个世界对你而言也根本毫无好处可言,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霖溟反问,不待莫邪回答他继续道,“是因为你无法将其他人藏入‘天堂之境’吗?”
莫邪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并没有什么救世雄心,他想保全的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只是很不幸的,需要保全那寥寥数人他必须保下整个世界。
“是啊,我的确无法将其他人纳入‘天堂之境’中。”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一点,莫邪忽然笑了,他笑的很坦然就像是个卸下了肩头重物的扁担工。
“确实是你的作风呢,来吧。”霖溟回应了莫邪的笑容,他张开双臂,血色披风化作猩红的天幕,每一缕都是他从生灵体内汲取来的血之精华。
其势滔天,但面对如此滔天之势莫邪却仅仅是打了个响指。
“啪!”
赶在第一缕血色沾上自己的衣角前这声脆响发了出来。
轻响,是叩开了一扇门扉,也是关上了一道铁闸。
血红于世间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前一刻还处于现世中的两道人影。
……
死兆越来越浓郁,在了尘和尚的嗅觉中迎面袭来的冷风中已尽是刺骨的杀意,这杀意几乎要将他的肺整个儿的刺穿、冻住。
但他依旧要前进。
不能把自己的后背让给杀机的方位,这是他很早之前就了解的真理。
向北进发,脚下的土地由黄赤变作了雪白,再由雪白变作了蔚蓝,由固转液。
涉水,过海,风中的杀机鞭策着他,他为之颤抖,也因着这份颤抖而于体内产出了额外的热量。
只要有这份热量在,死兆便不会降临在他头上。
只要热量还在生成,他就能战胜死之结局。
这便是他的涅之术:向必死之所进发,直至克服死之命运,不可有一次逃避,否则功破人亡。
这是何等鸡肋的术啊,但在如今的末法时代中将涅之术推演道这种地步的他三十年前被人称作第一佛子。
然而岁月是把杀猪刀,世事浮沉、人情冷暖更是杀猪刀上的血槽,人只消中得一刀便将血流不止。
杀猪只在一两刀间,杀人则远比杀猪容易。
只是……
昔年的第一佛子要挨几刀才能化作今日的酒肉和尚?
塞满经纶的檀口要灌进多少黄汤才会酿出恶臭?
知道的人如今都已作古,而不知道的人则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
正如这世上已无第二个人懂得涅之术一样。
了尘和尚踏上了冰原,一身僧袍猎猎作响,他身体前倾着维持着步伐,好似枯木迎风。
“就在这里了。”他在雪地上找到了两对深刻的脚印,只一眼就让他再挪不开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