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悄悄在后宫传开,也悄悄在朝堂上散布,甚至连莫都的百姓,也躲在被窝里和自家那口子嘀咕几句。
凤暄宫里所有的奴才,一个个嘴巴闭得死紧,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事情传扬出去,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他们没说,事情又是怎么传扬出去的呢?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后宫,更没有永远的秘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末为。
何况那夜,极度激愤的水灵灵不顾一切地嘶吼,吼得所有严守在凤暄宫外的侍卫全部听得一清二楚,暗藏在附近打探消息的眼线,自然也听得清楚。
事情,便是这样传扬出去。
不同于以往的,是没有一个人敢拿到台面上做文章,除非他们活得腻了。
只听见皇后的嘶吼声,没有听见皇帝的否认声,平日里皇帝对待太子态度如何,众人心知肚明,怎可能掂量不出皇后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呢?
对于当晚之事的流言,皇帝没有出面否认,也没有承认,皇后更是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终日待在凤暄宫,照顾太子璃轩。
那晚之后,太子璃轩大病一场,一病两月不起,急坏了皇后,下旨太医院,若是救不了太子,要太医院所有人陪葬。
“本宫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孤单的,他想要的,渴望得到了,他活着时不能为他做到,死了也决不让他带着半点遗憾走。”这是皇后的原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想要的是什么,渴望的是什么?
那夜皇后声嘶力竭告诉了所有人————父皇的爱。
皇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皇后与皇帝,已经彻底撕破脸。
这代表了什么?
舒相与皇帝,两大势力公然对抗?
也许吧。
在众人来不及窃喜之前,来仪宫出事了。
静谧的夜,任何响声都会引起其他人注意,何况响声出自来仪宫。
一夜凄厉惨叫。
惨绝人寰。
是贵妃的声音。
凤暄宫冷笑一声。
皇帝亦没有再踏入凤暄宫一步,整夜陪伴在来仪宫,聆听着让他痛彻心扉的惨叫声。
这就是月月红真正的威力,他见识到了,贵妃见识到了,来仪宫所有奴才都见识到了————形如疯狗般啃食自己的贵妃。
往日,每到半月之期,远在西垂边疆的皇后,都会派人送解药给贵妃,不让她尝试月月红真正的威力,如今,她回宫了,为了太子,她……
翌日,贵妃抱病,一连三日,未前往凤暄宫请安。
至到第四日清晨,憔悴不堪的贵妃,带着浑身的伤,脚步虚浮的到凤暄宫请安,探望躺在病榻上的太子璃轩。
皇后手段几何,后宫所有嫔妃终于亲眼见识到,感受到了,各个嘘若寒蝉,不敢再在皇后面前搞什么小动作,连一直表现的飞扬跋扈的英充容,见到皇后如老鼠见到猫似的,比过去在凤暄宫当差时更恐惧皇后。
想当初,在凤暄宫当差的二等宫女菊英,在皇后离宫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摇身一变,变成了正六品的宝林。
一年来,皇帝似乎忘了有她这么个人,将她弃之不顾,直到那晚和皇后在凤暄宫里大吵一架后,突然下旨晋封英宝林为正二品充容,位列九嫔之末,一下子连跳四级,让其他嫔妃又是眼红又是嫉妒。
人逢喜事精神爽,突然被晋为充容的英充容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每日晨昏请安时,竟对皇后旁敲侧击说话,若非皇后忧心太子的病,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据说,英充容从凤暄宫一名小宫女变成宝林那晚,负责照顾太子,而太子在那日之后着了凉,小病数日。
经过太医精心调养,太子璃轩的病终于痊愈,却象换了个人似的,粉嘟嘟的脸颊抽瘦,明媚的笑眼不再明媚,染上点点伤愁,变成成熟稳重忧郁,不似个五岁的孩子,亦不再每日想见他的父皇。偶尔无意见碰见,他总是躬身站着,目光再也不会停住在他父皇身上,如他的母后,从来不正视他的父皇。
病愈后,璃轩每日跟着征西大将军包安邦学武,学着怎样保护自己。当日在圣天殿时,征西大将军为了感激太子对边疆将士的恩典,请命负责教导太子武功,皇帝迫于无奈恩准。
他的母后已和他的父皇彻底撕破脸,朝廷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母后保护不了他一生,他不能再让母后为他提心吊胆了。
他明白,他的母后之所以对贵妃义母下毒,因为贵妃义母是他父皇最在乎的人,惟有控制住她,才能钳制住他父皇,才能保住他的小命。
望着母后从来没有绽放过璀璨笑容的凄哀脸庞,望着包将军眼底深深的无奈怜惜担忧,他知道,包将军是母后为他挑选出来保护他的人,就象笑颖姑姑她们样。
母后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人,这些人不仅有能耐保护他,甚至有能耐牵制他的父皇,逼他父皇投鼠忌器。
母后难道会不知道,越是这样,他的父皇越会视他如芒在背么?
聪慧如母后,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不可能。
除非……
惊慌失措寻找。
母后不在凤暄宫?
她会去哪?
凤暄宫里伺候的奴才,一个不少?
跌跌撞撞,急急忙忙,他向御花园旁的湖泊奔去。
清幽淡香,寒梅迎风绽放,一身铮铮傲骨,如他的母后,宁可站着死,不可倒着生。
左顾右盼,惶惶寻觅,忐忑不安。
“你……你这个不孝女!”苍老粗嘎的声音传入璃轩耳朵,不停的颤抖着,似乎压抑着不可抑制的怒火。
好熟悉的声音。
璃轩本想听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可此时他必须先找到母后,他要确定一件事。
“哼!”一声冷哼,宣告着浓浓不屑。
母后?
璃轩原本离去脚步猛然止住,脊背一僵,慢慢转过身去,透过无数枯枝败叶,他似乎看到一个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
“本宫不孝?舒相大人,本宫孝不孝顺,似乎与舒相大人无干吧?舒相大人差人送信邀本宫至此,难道只为说这个?恕本宫不能多陪。”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真的是母后?
璃轩一惊:母后在和舒相说话,舒相不是母后的父亲,他的外公么?为什么母后的口气那么差?
他一直清楚,母后与外公之间似乎有矛盾,偶尔几次见面,母后都是冷着张脸,似乎外公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般。
怎么回事?
下意识的,璃轩悄悄挪动身子,躲在枝叶浓密柏树后,蹲下身子,压低呼吸静静聆听着。
“站住!”舒相怒火涨红了脸,一手抓住水灵灵的手,“少在我面前本宫长本宫短的!烟儿,你……”
“闭嘴!”水灵灵“啪”一声,拍掉舒隆革的手,一分力没用,却拍肿了他的手,冷声道,“你没资格叫我烟儿!除了我娘,没人有资格这么叫我!”
“你……”舒隆革气得差点一口气吊不上来,狠喘几口说道,“我是你爹!”
“你不配!”水灵灵嗤之以鼻。
“我不配?”舒隆革气得跳脚,忍不住怒吼道,“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能进宫?你以为凭你自己的本事,可以成为一国之母?”
淡笑一声,水灵灵目光森冷地凝视着他:“进宫?皇后?如果不是你抓了我娘,用我娘的命逼我,我会进到这个人吃人的肮脏鬼地方么?一国之母?哼!不过是个张开大腿供皇帝泻欲的妓女罢了!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
“你你你……”舒隆革不曾想过,象征着权势的皇宫在水灵灵眼里是人吃人的肮脏鬼地方,更不曾想过,高高在上一国之母的身份,在水灵灵眼里竟是个低贱的妓女,一时间惊诧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难道世上有比嫁给一国之君更体面的丈夫么?我为你安排了那么好的锦绣前程,而你……”
“我不屑!”水灵灵恨声道,“或许在天下女子眼里,嫁给皇帝是一生的荣耀。但是,在我眼里,嫁给皇帝比做一个千人压万人骑的妓女更可耻!什么皇帝,不过是个软弱无能,连自己手中权利都被你夺走不敢吱声的废物!什么皇后,不过是个用身体去交换情报的妓女!”
未进宫之前,她对皇帝没有一丝一毫的看法,因为事不关己。
入宫之后,她唾弃皇帝聍,如此软弱无能的帝王,臣子抢了他权利,逼他娶皇后,他竟乖乖照办,半点魄力也没有。
自小与残阳相处惯了的水灵灵,导致她看待男人的眼光以残阳为标准。
男人可以阴险狡诈,可以翻脸无情,可以心狠手辣,却决不能软弱无能。
过去的残阳,上头虽有老阁主压着,虽隐忍藏锋,却决不任人摆布,他要的,没人敢跟他抢,他想做的事,没人敢阻拦他。
而皇帝聍呢?
虽喜欢骆凡心骆贵妃,却硬着头皮娶她为后。
娶了她为后,却不知忍辱负重,径自冷落她,将贵妃置于险境。
明明想杀了璃轩,却出手软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样的帝王,怎么能让水灵灵欣赏?
若皇帝聍真有本事,即使杀了她,杀了璃轩,纵使她再恨他,也敬佩他,敬佩他是一代枭雄。
可惜,他没这个本事。
不仅没这个本事,还想保住他一代明君的美名。
就是看穿了他的心理,水灵灵才在那天晚上那样肆无忌惮,嘶吼给所有人听。
她知道,事情一旦闹大,闹得人尽皆知,他为了保全自己的好名声,为了稳住舒相,一定不敢对凤暄宫里的人下手。
不然,他绝对不会放过凤暄宫里任何一人,必会将他们赶尽杀绝。
旁人死了不打紧,若是她精心安排留下来保护璃轩的人死了,那就麻烦大了。
幸好,如今包家父子皆在她掌控之中。
璃轩大病后不久,包安邦以探望太子之名,曾经到凤暄宫请过安。
在圣天殿时,西垂将领为了感激璃轩馈赠军饷,主动请旨教导璃轩武功,包安邦有这一重身份,想进入凤暄宫定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当她看到他,看到他眼里的不可置信、不得不信和深沉哀痛时,她就明白,他一定会豁出命去帮她,帮她保护璃轩的。
不仅仅是他,西垂边防二十万将士,他们都会想尽办法保全他们的太子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