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皇帝聍手执朱砂御笔批阅奏章,手中朱砂御笔握的咯吱作响,阴沉的脸色一如他此刻心境。
“皇后腹中的确是女孩?”皇帝聍问道。眼中看不见奏章上一个字,手中御笔迟迟无法批阅。
左院判黄得高应声称是,内心不住揣测着皇上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依他之见,皇上应该是不希望皇后诞下皇子,一面舒相权势继续作大,威胁到社稷基业,威胁到皇上的皇位,得知皇后怀的是小公主,应该高兴才对,为何……
“皇后反映如何?”皇帝聍沉声道。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笑的非常开心非常美丽迷人,似乎很喜欢小公主。”黄得高回忆着离开凤暄宫前皇后醉人的笑容,脸上不觉绽露出沉迷之色。
皇帝聍神色一紧,沉咳一声,骇得黄得高赶紧收敛颜色低下头,不只何时惹皇帝不快。
“皇后笑了?”皇帝聍低问一声。
说是问黄得高,不如说是问他自己,细细回想,他似乎从没见过舒菲烟笑起来的模样,在他的印象中,惟有当日在蜿蜒湖水边相遇,来仪宫里愤恨发冲冠的模样,从没想过,她笑起来是何等模样。
黄得高诺诺答是。
“皇后笑得非常开心非常迷人?”皇帝聍冷声道,“有多开心,多迷人?”
黄得高回忆了下,回道:“皇后笑起来的模样就象三月春风,轻抚空灵山野,卷得山间百花绽放,清香弥漫天地间,山间百鸟齐鸣,夜莺黄鹂齐声歌唱,皇后的笑声恍若山涧清泉滑过心田,甘醇恬美,点点滴滴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爱卿如此说来,是觉得皇后比贤妃美咯?”皇帝聍冷声道,心中怒气,越积越多,牙齿暗暗咬的咯吱做响,却不知为何而怒。
黄得高一惊,暗暗叫苦不已,埋怨自己忘了皇上不喜欢皇后,对贤妃娘娘情有独钟,他在皇上面前大加赞叹皇后之美,皇上能高兴的了么?
黄得高赶紧说道:“贤妃娘娘国色天香,乃倾城倾国的绝色佳丽,美若空谷幽兰,我见犹怜,皇后娘娘之美恍若山野精灵,清醇脱俗,怎可与贤妃娘娘相提并论!”
恍若山野精灵,清醇脱俗?
舒菲烟是有如此女子么?
为何他只在她脸上看到*无耻,残忍狠毒?
竟敢当着他的面对他的孩子下毒手,想借此警告他,她活腻了么?
皇后笑起来的模样就象三月春风,轻抚空灵山野,卷的山间百花绽放,清香弥漫天地间,山间百鸟齐鸣,夜莺黄鹂齐声歌唱,皇后的笑声恍若山涧清泉滑过心田,甘醇恬美,点点滴滴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可能么?
她那般姿色平庸的女子,可能美成那般模样么?
只是因为她笑了,就能笑的那般绝美动人么?
皇帝聍神情漠然,微微颔首,眼底闪过复杂之色,似乎对黄得高如此回答比较满意,又似乎咬牙切齿在想什么对策,做出某种决定般。
罢了罢手,皇帝聍示意黄得高退下。
待黄得高行了个礼,躬身缓缓退出御书房,一道黑影闪现,笔直伫立皇帝聍身后,灯盏里朦胧灯光映照着皇帝的身体,为他镀上一圈淡淡昏黄光芒,黑色的倒影投影在身后黑影身上,遮掩他全身,不叫灯火窥得一丝踪影。
“皇上。”低沉之声,表明那黑影是个男子。
“影卫,”皇帝聍缓了缓脸色,低声道,“舒菲烟真正的来历,查的如何?”
单膝跪地,影卫请罪道:“影卫无能,查不出皇后真实来历,请皇上降罪。皇上,据影卫暗中调查所知,舒相似乎也对皇后的来历不甚了解,派出多人调查,均无所获。”
皇帝聍微惊,手中朱砂御笔折断:“舒隆革到哪里找来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找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身份来历的女人,派到他身边来监视他,他不觉得他的行为太过冒险了么?
影卫说道:“回禀皇上,皇后的确是舒相之女,却从小不住在相府,在进宫前不久,舒相才找到皇后的生母晚香夫人,随后寻回离家十来年的皇后送进宫。至于皇后为何从小不住在相府,似乎是因为舒相正室夫人在皇后年幼之际,将其母晚香夫人以及皇后一同撵出相府。”
手指一动,皇帝聍没想到,他派影卫调查舒菲烟的来历,竟会调查出如斯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实。
“皇上,影卫还调查到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影卫踟躇着,眼神有些闪烁。
“说。”皇帝聍眯眸,马上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半个多月前,晚香夫人病逝,舒相将其秘密下葬,埋住所有人,故布疑阵,让所有人以为晚香夫人还活在世上,隔三岔五命太医院院使袁利前去为晚香夫人诊脉治病。”
“半个多月前?”皇帝聍心头滑过一丝怪异。
“是半个多月前,与皇后娘娘披头散发出现在御花园的时间相差无几,影卫斗胆猜测,舒相是通过晚香夫人来控制皇后,而皇后可能已经知道晚香夫人辞世的消息。”
通过晚香来控制舒菲烟?
难道舒菲烟不甘受舒隆革的控制?
仔细回想舒菲烟进宫之初的情形,似乎对后宫之事爱理不理,对于龙宠更是毫不在意,甚至把他往门外推……
舒菲烟并非处子之身进宫,莫非她在宫外早有情郎?
想到这儿,皇帝聍的脸色阴沉的难看。
“皇上,影卫有个主意,或许对查明皇后身份来历有所帮助。”
“说。”
“派心腹侍卫以保护皇后之名监视皇后的一举一动,或许可以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只不过御前侍卫大多都是舒相的心腹,想从中挑选出绝对能对皇上尽忠之人……”
皇帝聍思索片刻,沉声道:“此事不急,目前最重要的,是确保贤妃安全产下龙嗣,不能让任何人有机可趁!”惟有后继有人,才可确保大莫皇朝千秋万代,即便有朝一日,他真的输给舒隆革那只老狐狸,他也有儿子,可以为自己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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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水灵灵依旧忙碌着,忙碌着学习做女红,她一定要让自己即将出世的女儿来到世上后穿的第一件衣服是她做的,将所有的母爱用一针一线缝进小巧可爱的衣裳中,穿在她身上。
借着漫天灿烂星斗,水灵灵不眠不休的忙碌着,她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生下女儿,又不得宠,坏了主上的大计,主上是否会放过她们母女?
摸了摸圆润腹部,水灵灵浅浅涩笑。
她的女儿是小公主,身上流着皇室的血统,不管皇帝是否喜欢她,等女儿生下,威胁不了他的皇位,他,应该不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毒手吧?
毕竟,虎毒不食子!
至于她的命……
主上要取,又有谁拦的住呢?
“傻丫头!”
温柔似水一声低喃,浅淡如烟一丝血腥味混合着寂寞气息蔓延进内室,悄悄充盈鼻尖,一股暖流顺着呼吸漫漫衍生至心间,固执的温暖着她的心。
诧然回眸,水灵灵望着黑夜中朦胧而清晰的乌黑身影,下意识低呼道:“残阳哥哥!”
黑色身影慢慢从黑夜中抽离而出,乌黑发亮,阴沉鸷猛,给人别样感觉,是惶非惶,是恐非恐。
乌黑油亮的墨丝柔顺披散于身后,随着脚步移动轻微摆动着,缓缓划出狂放不羁的弧度,饱满额头左侧一道浅浅伤疤,轻刺她湿润水眸,飞扬跋扈的剑眉飞入鬓角,狭长单凤眼似笑非笑,闪动着阴狠戾气,高挺鼻梁使整张脸看起来轮廓立体,棱角分明,薄情红唇抿成一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线森白银齿,仿佛吸血鬼嗜血,森白之色点缀着通体黑暗邪佞,异常刺眼。
形若小巧美扇长睫轻扇,水灵灵微微惊诧,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人,手一动,尖锐绣花针不慎刺入手指,殷红血珠悄悄滚了出来。
黛眉尚来不及轻蹙,手指已落入温润薄唇中,细细吮吸着,白皙脸颊悄悄飞上一抹红云,烧的脸颊微微发热,亏得天色漆黑,瞧不出异样。
片刻后,水灵灵略显拘束的抽回手指,藏于锦帕中,低声道:“残阳哥哥,我娘的事……谢谢!”
温热手指,轻抚上水灵灵光洁无暇的脸庞,贪恋的感受细若凝脂的触感,流连忘返,轻笑一声:“傻丫头,你我之间,谢什么?”
水灵灵微微局促,不着痕迹的拉开彼此间距离,她,已经不是当年能依偎在残阳哥哥怀中享受他哥哥温柔的小丫头了。
手心一冷,残阳望着披散三千青丝的水灵灵,嘴角扯出苦涩弧度,当初会依偎在他怀里,任他恣意爱怜的小丫头不在了,他的小丫头,已经嫁为人妇,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俗理了。
“过来,”残阳温柔命令道,掩下眼底酸涩,“让残阳哥哥抱抱,看看丫头是胖了还是瘦了。”
水灵灵身子一僵,想着残阳多年待她如同亲妹,又何必避男女之防,放下手中针线,缓缓上前,依偎入残阳广阔怀抱中。
温香软玉抱满怀。
残阳深吸一口她发髻上淡雅幽香,恍若置身漫山遍野盛开野花之中,手臂一收,听到她轻微清吟,他不在乎,惟有听到她的声音,感受着她淡淡体温,他才敢相信,此刻,她在他怀中。
轻扣她精巧下巴,深邃眼眸凝视着她忧伤水眸,低声许诺道:“别怕,残阳哥哥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知道,她日以继夜,是为什么,在担心什么。
水眸含泪,水灵灵哽咽着,望着近在咫尺熟悉脸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从小到大,残阳哥哥就一直保护着她,呵护着她,为她遮风挡雨,他额头的伤痕,也是为保护她而伤的。
轻抚腹部,水灵灵凄美一笑,说道:“就算舒老狗不能拿我们母女怎样,主上不可能不动手的。狸猫换太子,古来有之,谁知道主上是否会如此?”
主上为达目的向来不折手段。
他处心积虑,将她带回去救治,教她本领,训练她,暗中保护她的母亲,逼她进宫,逼她争宠,为的是什么?
不曾得宠的她,竟然有了身孕,五个月后若是诞下不是能够继承皇位的小皇子,而是小公主,主上会肯罢休么?
后宫中毒害子嗣、狸猫换太子之事造成惯例,以主上进出皇宫犹入无人之境的本事,想在她生产之际掉包个婴儿,又有何难。
“你担心主上公主换太子后加害你的女儿。”不是疑问,是肯定,残阳怎能不了解他的父亲。
无力依靠在他宽阔肩膀,水灵灵惨然道:“主上的作风,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主上怎可能给我的女儿一条活路呢?就算给了,也不过是弃入水灵宫,象水灵宫众多女孩儿般,为求生存,残害同门,双手染满鲜血,才呱呱落地的小婴儿,怎可能争斗的过其他人呢?”
想到自己的女儿可能要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水灵灵心如刀绞,泪水潸然而下。
温柔擦拭着晶莹泪水,她可知道,她的泪水刺痛他的双眼。
她,从被主上带回来的第一天,他便看着她长大成人,看着她的倔强,即便受再多的伤,受再多的苦,也不见她哭的如此伤心过,而今……
“傻丫头,有残阳哥哥在,你哭什么?”残阳柔声安抚道,“你不是曾经不想要她么?为什么现在……”从未感受过母爱的他,不明白孩子对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孩子!她身上流着我的血,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是我生命的延续,不管她父亲是谁?外公是谁?依然改变不了,她是我十月怀胎才能生下的孩子!母亲爱自己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母爱,是无私的!”水灵灵啜泣道。
泪水晶莹,迷蒙了眼,透过迷离水眸,望向夜空,夜空繁星若隐若现,闪烁着点滴光辉,浓云密布,遮掩脆弱星光,使其不得照耀人间。
紧紧拥住怀中微颤娇躯,残阳叹息着。
“只要是丫头想要的想保护的,残阳哥哥一定会为丫头拿到保护着,放心吧!”
铁拳紧握,暴戾之气流露。
他的母亲,是上上任水灵宫主,她成为水灵宫主后,就是主上床塌上的光裸身子美娇娘,成为他泄欲生儿育女的工具,在她为他生下儿子后,便一脚踢下床,化为杀人工具,为谋得最大的利益,送给不同的男人,辗转于不同男人的床塌间,沦为比妓女更可悲的女子。
而他,从小就没有见过母亲,在主上的监视下,根据幽婉阁训练未来阁主的方式训练长大,待他长大成人之时,他母亲已经为幽婉阁战死,水灵宫宫主换了别人。
“真的?”水灵灵惊喜道,凄楚脸庞绽放夺目光辉,雨后梨花的纯美笑容,令残阳一时目眩,素手不自觉抚上他胸膛,感觉他身子一僵,大惊道,“残阳哥哥,你受伤了?是……主上?主上为什么要打伤你?你是他的儿子啊!”
难道,是因为她?
残阳抓住水灵灵葱白柔夷,轻笑道:“不是,小伤而已,别紧张!”
水灵灵明了一笑:“当今武林,能伤残阳哥哥的人屈指可数,残阳哥哥冷静面对,不显一分杀气,想必伤你之人还活在世上,而伤了残阳哥哥还能活着的人,普天之下,除了主上,还能有谁?”
“知我者,丫头也!”残阳一笑而过,不说,是不想她担心,被她识破,何必再多说。
“是为了残阳哥哥告之我娘已死的事?”揣测着,她问道,希望不是。
“是。”
希望落空,水灵灵推开他的怀抱,任冷空气包围身子,转过身去,忧忧道:“残阳哥哥,丫头的事,丫头自己会处理,你别再过问了……以后,也别再来皇宫了……主上,早已在四周安排下风雨雷电四杀手,你快走吧!”是她害他受伤了,他待她极好,她怎忍心看他再为自己受创?
扣住她单薄肩膀,迫使其面对他,霸道的抱住她,让她清楚感受他的体温,他的气息,狂放道:“决不!丫头,你想平安生下她,想让她平安长大成人,残阳哥哥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至于主上那里,残阳哥哥自会处理,你无须担心!”
风雨雷电是么?
“残阳哥哥……”他想做什么?
惶惶之感难以压下,水灵灵泪眼迷蒙凝视着他,恳求着,恳求他千万别让自己陷入险境。
“放心!残阳哥哥决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残阳邪佞冷笑,黑眸迸出精光,阴鸷气息袭人,温柔道,“更不会让丫头担心的!”说着,在她额头留下蜻蜓点水一吻,一如以往。
水灵灵默不做声,惟有静静叹息,残阳哥哥决定的事,她从不能改变。
“残阳哥哥,你学问比丫头好,你帮丫头给孩子取个名字好么?”水灵灵强颜欢笑道。
“我取?”残阳怔忡,他一向只会杀人,暗地里培植势力,怎知给小孩子取名字这等婆婆妈妈的事情。本想一口回绝,瞥见水灵灵期盼的眼神,心中不忍,拒绝的话卡在嗓子眼,出不来。
取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瞧着窗外一弯明月高挂,深蓝近乌黑天空,似一汪无边无际深潭,飘荡黑云漫长如锻带,一条连着一条,似断非断,飘飘荡荡,不时以微薄之力遮掩荡漾新月光辉,孰不知区区黑云怎可能遮住明月耀眼光辉,如此,不过是自取其辱,更显无能罢了。
人如此。
云如此。
可叹更可笑。
“叫瑶瑶如何?”残阳笑问道,他不知道,此刻他笑的多么温柔,似乎正在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女儿取名字,“水月瑶瑶!”
“水月瑶瑶?”水灵灵微诧,中原人士除了复姓者,鲜少有人的名字是四个字的。
“无论如何,你都是水灵宫的宫主水灵灵,女儿的名字叫水月瑶瑶不好么?或者,你希望她姓莫?”残阳的脸色有些阴沉,搂住水灵灵腰肢的手不自觉收拢,他不知道,如果水灵灵说“是”,他是否会勒死她,勒死一个身心都背叛他的女人。
“姓莫?为什么?残阳哥哥,丫头身边有人姓莫么?”水灵灵忽略残阳眼中闪过的杀机,疑惑地问。
谁知道呢,大莫皇朝的皇后早已忘却大莫皇朝的国姓是什么,甚至,她连金册上写的她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金册早在到她手上的第一天,就不知被她丢到哪个角落里去和蟑螂蜘蛛做伴了。
残阳怔忡片刻,他了解水灵灵,明白她对于不在乎的事物向来莫不关心,却没想到,她连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姓什么也不知道,又或者,她知道,却没有把两者联想到一块儿去。
“有。”残阳状似不经意道,眼角余光却紧盯着水灵灵,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水灵灵淡淡“哦”了一声,清新脱俗的脸蛋上尽是漠然之色,淡然处之的漠然,让他无比安心。
“主上与舒隆革联手,别轻举妄动。”刚得到的消息,意料之中。
目光落于窗沿,铅尘不染,透着朦胧月光,空气中尘埃渺渺。“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你是主上安排的秘密棋子,怎可随便暴露。”不暴露,便不会有危险,没有人会去试探不知实力深浅的敌人,“除了舒隆革,皇帝也在调查你。皇帝身边有秘密隐卫,武功高深莫测,别让任何人察觉你身负绝技。”
“嗯。”水灵灵轻应一声,略微疲惫的闭上眼,长翘美睫投映下疏松阴影于眼底,在残阳身边,她可以安心入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