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几乎撒下了天罗地网,到现在也没有他的一点儿消息。不过算了,那是个畜生,跑就跑了吧。”
“我有他的消息。”
“他在哪儿?”
“你想都想不到,”小军在那边笑了,“他跟王二在一起。感到吃惊是吧?昨天胡金给我打电话,胡金说,他饭店里的一个大师傅是以前王二留在那儿的。本来胡金想赶他走,考虑到他的手艺不错,就留下他了……他私下里跟王二还有接触,有一次胡金请他吃饭,老小子一激动,就跟胡金说了王二的行踪。他说,王二被你砸断腿以后,在家养了半年伤,然后去了河北,他祖籍是河北的,他在那边有几个亲戚。在河北开了一个海鲜馆,海货都是从咱们这边运过去的。钱广在外面躲了一阵,不知道怎么打听着去找了他,王二正缺个咱们这边的人,就把他给留下了……”
“算了,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他玩儿,随他去吧,当时他也是被广维的人给折磨的,我能理解。”
“这事儿不能拉倒。这都是些隐患,不除掉的话,气候一适宜,他还会跳出来害人。”
“大度点儿吧军哥……”小满怏怏地一笑,“多少正事儿需要咱们去办?”
“那好。不过你得留意他,一旦他往枪口上撞,不楼机子的那是孔圣人。”
“我知道……刚才我说,我要找广维报仇。”
“小满,你听我说,”小军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这事儿你可得想好了,广维不同于钱广、王二那些迷汉们,想要跟他玩真格的,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你别插话,听我好好跟你说。小满,你回答我,你能把老婆孩子送到国外去不能?不好回答是吧?我来替你说,不能。就算你有这个能力,可是你想不想他们?你不想老婆可以理解,你想不想儿子?所以我说,你不能把他们送出国,起码现在不能。知道广维抓住你的哪根软肋了?就是小凤和天赐!他既然上次能抓住你的这根软肋,下次他还能!当初陈玉林‘尿’了,也是因为这个……你想,如果你一旦跟他玩命,他死了便罢,他要是不死,后果是什么你能不能预测?如果下次他还抓你的这根软肋就不会跟上次一样了,你心里应该清楚……所以我说,收手吧兄弟,答应他的要求,咱们两家和平共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别说了,我明白了军哥,”小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暂时就这样吧。”
“不要以为这是服输了,后面的路还很长。”
“我知道。”
“谁大谁小那还得扔进碗里滚滚看。”
“……”
“说话。”
“谁大谁小已经有了结果,”小满惬意地一笑,“现在咱们最大。你是知道的,现在我跟咱们这一带那些‘白道’上管事儿的朋友已经形成了良好的关系,吃吃喝喝,称兄道弟……我出钱,他们出力,就这样。胡金这小子在外宣扬,我是黑老大……是不是老大我不在乎,我只知道现在想要压住我的不多,起码敢于明着跟我叫板的人不多,除了党和政府,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军念叨一句,想不起来后面的了,一笑,“枪打出头鸟,这都是有数的。”
“所以我才请你回来呀。”小满坏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不要以为这是好事儿,要知道,惦记你的不光是政府,还有那些潜在水底的猛兽。”
“这个我知道。”
“潜在水底的有猛兽,有些恶狗也潜在水底准备咬你,比如刚才我提到的那个陈玉林,据说他一直在磨刀霍霍,准备报复。”
“别跟我咬文嚼字。那是一条标准的疯狗,还是一条被人挖走脑浆的疯狗,他在我的眼里可以忽略不计。”
“火车倾覆,并不一定是因为铁轨上有一块很明显的石头……”
“别罗嗦了,我懂,你尽快回来吧。”小满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娘了个×的,我怕过谁?”小满躺下,念叨着,天花板在眼前悠悠地晃。
这一年的冬天,元庆减了一年刑。大家都感觉奇怪,元庆满打满算才劳改了三年,刑期不过半,怎么会一下子减了一年?
可是这事儿元庆心里有数,甚至还觉得自己吃亏了,立了这么大的一次功,怎么才减一年。
事情的起因在刚子。
一次下地的时候,刚子躲在河沿下的一个斜坡上用蚂蚱钓青蛙,钓上来的青蛙被他切了腿,没了腿的青蛙拖拉着上半身子到处乱爬。也许蛤蟆眼跟那些青蛙真的有亲戚关系,心里很难受,悄悄地观察刚子在做什么。刚子把那些切下来的青蛙腿摆在斜坡上晾晒,聚精会神地开始下一轮垂钓。蛤蟆眼想要立刻去报告政府,想想自己刚才也在违反纪律——在沟里点火,烧玉米棒子吃,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蛤蟆眼心想,刚子的嘴很馋,他肯定是想把这些青蛙腿加工成某种“大餐”,好了,等他吃的时候我再举报也不迟。心中一阵奸笑,蛤蟆眼悄悄地退了回去。
蛤蟆眼一直想要找个机会修理修理刚子,因为他从一跟刚子照面就被他给痛打了一顿,想起来心就发灰。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刚子被蛤蟆眼这个睚眦必报的老贼惦记上,实属在劫难逃。
收工了。刚子将那些半干的青蛙腿装进一只饭盒,细细地撒上盐,盖好盖子,掖到了工具房的一个角落。
过了几天,下午收工回来,刚子一本正经地对元庆说,这次我要真的请你吃一顿泰国大餐,撒谎“瞎儿”的。
瞎儿是一句比较恶毒的咒语,元庆说,你快拉倒吧,去年那顿泰国大餐“瞎”了,你也没变成瞎儿。
刚子很较真,一横脖子:“真的,这次要是吃不成,我是瞎儿!”
元庆估计他没准儿又倒腾了些豆虫之类的恶心玩意儿,不想跟他掺和,笑道:“当你的瞎儿去吧。”
没想,刚子真的差点儿被人给加工成“瞎儿”。
晚上吃饭的时候,刚子招呼元庆进了工具房。跟去年这个时候的“工艺流程”一样,刚子又在一个角落里支起了“临时锅灶”。元庆等他把饭盒打开,上眼一瞅,转身就走:“你这个瞎儿!”刚子在后面忿忿地哼了一声:“装什么白面书生啊?饿极了,屎你都吃。凭着这么好的美味你不眼馋,你才是个瞎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哼着小曲开始忙碌。
元庆在吃自己的饭,刚子在工具房里“掌勺”,一丝奇怪的香味顺着门缝钻了出来。
因为经常有人在里面烧点儿“野味”打打牙祭,元庆也没往心里去,尽管他知道这属于违反监规纪律的行为。
正所谓“民不告官不究”,在这儿,因为这种小事儿被处罚的,和外面那些贪官的曝光率一样低得可喜。
但今天这事儿不一样了,因为犯事儿的是刚子,这只“民愤”较大的狐狸身边今天没有元庆这只老虎。
其实这事儿搁在任何一个稍有威信的人身上,算不了什么大事儿,但是刚子不同,他经常打人,属于人人都想逮机会奋起而攻之的那一类人。这事儿仔细一分析也有点儿意思,就像某个神奇国度里的法律,只要它想制裁哪个人,同样的一件事情,别人安然无恙,那个人也许会丢了性命。比如上个月发生在别的中队的一次“喝酒事件”,四个“积委会”成员一起喝酒,被人“戳”了,两个进了严管队,两个没事儿,其中的一个还减刑释放了。有人说那是因为那两个没事儿的人举报了其他的两个。这个说法只有傻逼才信——这四个家伙被抓到现行的时候正在碰杯,难不成那两个没事儿的老哥跟多年之后的一部电视连续剧《潜伏》里的余则成一样,是潜伏在酒场里的地下党?
香味越来越浓地飘出来的时候,蛤蟆眼不见了。
香味渐渐消散的时候,赵队提着一副“捧子”进来了……
当晚,刚子灰头土脸地戴着捧子,低头弯腰,站在一只三条腿的凳子上接受“帮助”。
元庆想要替刚子说两句好话,没等开口就被赵队眼里射出的两道冷光给阉割了。
当七八个犯人蜂拥而上,刚子被淹没在一阵拳脚里的时候,元庆在心里发了一个毒誓:我不灭了蛤蟆眼誓不为人。
半夜,刚子悄悄爬起来,用力睁着他那双比“瞎儿”强不了多少的眼睛对元庆说,我不想活了,我要弄死蛤蟆眼。
元庆夺下刚子已经准备好的一把剜玉米棒用的锥子,拉着他进了工具房。
蹲在一个角落,元庆说:“打劳改什么事情遇不上?忍着点儿,一切事情等出去以后再解决。”
刚子哭了:“小哥,我还有十好几年才能出去,等我出去,要找到蛤蟆眼,也许大海都干了……我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如果把这事儿忍了,我以后再也爬不起来了。这里是监狱啊,在这么小的一个空间里,什么矛盾都得直接面对,没有回避和逃脱的余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