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过后,是傅恒夫人的生辰。
阖府上下年年都要认真操办的生辰宴,今年因有这桩白事在,显是办不成了。
饶是如此,冯霁雯仍与王杰夫人相约今日一早出门,在宝华楼相见,后再一同去往傅恒府。
宝华楼是傅恒夫人平日最常去的,故而二人想着随便挑些合眼的首饰一并带过去。
冯霁雯由和珅陪着来到宝华楼时,时辰尚早,铺中不过刚开门做生意而已,是以还未见王杰夫人过来。
“和大人,和太太!”
铺中的掌柜连忙亲自将人迎了进来,一面吩咐了人去冲泡上好的龙井待客,一面随在冯霁雯身侧眉开眼笑地道:“太太今个儿可真是来巧了,铺里才刚来了一批上等的货|色,其中有上回您看中却卖断了货的和田玉水仙花簪子,还有江南驻颜阁的水粉,许多新样式的首饰头面绢花也都是有的……都是昨个儿才到的,连夜归置好,还没来得及往上摆呢,这不,太太您还是头一位沾手的!”
“挑些素净的来瞧瞧。”不及冯霁雯开口,和珅便笑着说道。
掌柜忙不迭应下,将二人请到专待贵客的内堂落座下来,便亲自下去准备了。
待王杰夫人来时,冯霁雯手边大大小小的首饰盒已然要摞的半人高。
“怎买了这些?”王杰夫人吃了一惊。
生辰礼固然要送,可这么一堆……怕是足以从今年送到傅恒夫人八十大寿了。
“这是我给夫人挑的。”冯霁雯指了指小仙手中捧着的两只盒子。
王杰夫人怔了一怔之后,另又看向了那半人高的小山。
“这些是我家大爷给太太挑的。”小仙出声解释道。
王杰夫人又是一愣,旋即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来。
她虽早已见识过这位年轻俊美的中堂大人无人可比的宠妻实力,可此情此景,未免还是忍不住想要感慨一番——
“我跟我家那位成亲整二十载,莫说是替我挑首饰了,纵是连随我一同上一回街都是从未有过的,说什么公务繁忙、惹人议论,眼下看来全不过是没那份儿心罢了!”先不比这种倾家荡产般阔绰的宠妻方式,单单是比之此处,她家王杰便被甩到十八条街之后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说的应当就是这个了。
冯霁雯听了不禁失笑,继而下意识地看向身侧坐着吃茶、同样在笑着的和珅。
待王杰夫人将礼物挑罢,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宝华楼前,和珅交待了刘全先行将东西送回霁月园,后对冯霁雯道:“你且多陪一陪傅恒夫人,莫着急一个人回去,待我将刑部里的事情处理罢,便去接你。”
冯霁雯点头应下,又道:“你亦别急着赶过去,真若走不开,就让人传句话儿给我。”
“记下了。”
听着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俨然是要出远门一般,王杰夫人正要笑着出言调侃一二,却忽被人从身侧狠狠撞了一下。
她腰部吃痛,不禁皱眉吸了口气。
丫鬟连忙将她扶住,并竖起眉头呵斥道:“大白日里这般横冲直撞,若是伤着了我家夫人,你可担待得起吗?”
而转头定睛间,却被吓了一跳。
本以为只是个没看路的普通行人,岂料竟是个身着白色中衣,披头散发且赤着脚的瘦弱女子——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丫鬟忙地护着王杰夫人往一侧避,和珅亦将冯霁雯拉到了身后。
众目睽睽之下,却见那女子赫然举起了一把匕首,不管不顾地朝着和珅与冯霁雯的方向刺去!
因事出突然,且只将对方视作了疯癫之人,故未作太多防备的和珅亦感意外,单手抱着冯霁雯侧身往后一躲,却仍被那女子手中的匕首划伤了手臂。
亦是这间隙,他以手肘抵住女子手腕,匕首应声而落。
“哐当!”
几名听到动静连忙赶来的护卫上前将人制住。
“冯霁雯!”
女子剧烈地挣扎着,露出的一双通红可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冯霁雯,声音嘶哑刺耳。
正欲为和珅察看手臂伤势的冯霁雯闻言眼神一变。
她看向被几名护卫架住双臂的女子。
虽然形象与平日大相径庭,但凭面容却并不难辨认她的身份——这被视作疯子的女子赫然是金溶月无疑!
“贱人,你如此害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确如疯了那般,神情狰狞,不顾一切地还要往冯霁雯扑去,也不知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护卫竟险些要制她不住。
而不过片刻,她左膝倏地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倒了在地。
护卫趁机将她死死地按在了原处,她仍要挣扎,却已无法挪动半分。
“这该不会是……金家二小姐吧?”
路过围观的人群中,一名书生打扮模样的男子忽而惊道。
他曾在香山枫会上见过金溶月数次。
此言一出,四下立即哗然起来。
“金家二小姐?”
“此时不该是被传唤收押才是吗……”
十一阿哥之事众人皆不敢提,然而近几日来闹得沸沸扬扬的人命官司及当年刘亭之一案却是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众人或嘲笑或同情或复杂的异样目光一一锁在了发疯一般不停挣扎的金溶月身上。
她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诅咒冯霁雯的话。
对上她一双恶毒疯狂的眼睛,冯霁雯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遂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凌乱甚至是打了结的头发就这么披散着,因过于激动而涨红的脸色,铁青发抖着的嘴唇上干裂得渗出了血丝;就连身前白色中衣领口处的纽扣也少了两粒,以致衣衫不整,光着的双脚满是泥泞,裤管上亦是脏污不堪。
这副模样,较之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
作为女子,至少乞丐也知蔽体,更遑论是堂堂官宦人家的小姐,昔日众星捧月般的京城第一才女——如此形容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耻笑围观指点,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这是连最后的一丝尊严也没能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