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不会。
因为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但他潜意识里只觉得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却未去想,倘若当真出现了这种现象又该作何解释——
事出反常必有妖。
冯霁雯便是牢牢抓住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做出一个大胆的臆测来——
后方绿营兵赶了过来,手中举着火把将陷阱围了起来。
雨水冲刷之下,湿泥混着枯枝杂叶顺着地势往低处流,火光映照之下众人朝黑漆漆的陷洞中瞧去,目光所得是覆了厚厚一层的杂草落叶。
“应当是有东西掉进去了。”一名绿营兵见状猜测着说道:“在这种林子里,猎人在布陷阱的时候为了迷惑猎物,多是会在陷阱上架些树枝,再盖上些草叶之物,只有猎物不慎踩空掉进陷阱里,陷洞才会显露出来。”
“方才那群狼就站在这里,是不是它们当中有同伴掉进去了?”小茶一面扶着冯霁雯,一面探着脑袋往下瞧了瞧。
方才说话的那名绿营兵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应当不是。”福康安走上了前来。
“如果有狼掉了进去,定会挣扎呼救。这不过是普通的陷阱罢了,短短时间还不至于要了猎物的性命。”他的目光随同冯霁雯一起落在了陷阱中那层厚厚的落叶之上,道:“兴许是有什么别的猎物掉进了陷阱中,引起了狼群的注意也不一定。”
或许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再或者是嗅到了血腥味。
总而言之,狼群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在此停留。
小茶闻言不假思索地点头,她还红着一双眼睛,全部的心思都在冯霁雯的伤势上头,对这陷阱里有什么东西并无太多兴趣,只劝着冯霁雯:“太太还是先回行宫里包扎伤口吧,奴婢跟这些军爷们留下来继续找大爷,您看可好?”
太太身上都是血,她也分不清都伤在了何处,只觉得害怕。
却见冯霁雯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一双眼睛倏然望向方才开口说话的福康安。
福康安亦看向她。
四目相对,冯霁雯从他眼中看到了极想看到的‘可能性’。
她豁然攥紧双手,与绿营兵吩咐道:“仔细瞧瞧陷阱里面都是些什么!”
为了安危起见,士兵先取了长棍将陷阱里覆着的落叶拨开了来,用以确定里头的东西是否具有威胁性。
“真有东西!”
士兵觉察到棍下接触到了软物,忙地借着火把往下瞧,只见落叶被拨开之处,隐隐露出了一抹辨不清是黑还是蓝的颜色来。
“这是什么东西……”
几名绿营兵忙都探头往下瞧。
“似乎……是个人?”
“是人,是人!”几人纷纷惊呼出声。
虽辨不清面貌,但从身形及衣物来看,应是个男子无疑!
“快下去查看!”福康安面容肃然地命令道。
“是!”
取来绳子,两名身手矫健的士兵跳进了陷阱中查看具体情况。
“太、太太……”小茶紧紧握住了冯霁雯的手臂,神情紧张到了极致。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能,她这才算是反应过来太太何以非要冒险追过来,并且跟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陷阱较上了劲……
太太这是怀疑陷阱里面……
然而回想到她们站在此处这么久,也没听到有一丝一毫的动静自陷阱里传出来,就连方才绿营兵拿长棍试探也未得到半分回应,小茶在心底兀自狠狠摇头。
她既盼着能找着大爷,又极怕是以这种方式找着大爷。
她察觉到身侧太太的身体似乎已不似方才那般无力,虽仍是被她搀扶着,背却缓缓挺直了起来,整个人在雨中莫名紧绷着。
福康安偏过头去,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这一刻,他从冯霁雯身上看到了较她方才险些丧命于恶狼口中之时更为深重的恐惧感。
这种恐惧无声无息,却深入骨髓。
她显然很害怕。
福康安不自觉地上前了两步。
却在即将来到她身侧之时,忽又停了下来,自顾自地拧紧了眉。
他到底怎么回事?
她怕是不怕,与他何干?
“是……不知是不是和大人!”
士兵的声音忽然自陷洞里传了上来。
他们当中认识和珅者少之又少,只能凭借衣着年纪大致推测,故而无法确定身份。
“救上来!”冯霁雯几乎是抖着声音立即道。
她匆匆又上前几步,紧挨着陷阱的边缘被小茶拉住。
几名绿营兵合力将人从陷阱中拉了上来。
冯霁雯全程几乎连眼睛都不敢眨。
直到真真正正瞧清了被救上来之人是谁。
他一身英气勃勃的深蓝色骑装,是她从未见过的,身上却是布满了血迹。
俊美如铸的五官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不真实,一双总是带着温润笑意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眼睫与眉毛上沾着的雨水似凝结着的寒霜。
安静的令人窒息。
“和太太放心,和大人只是昏迷而已。”
冯霁雯跪坐在和珅身侧,闻得此言,拿袖子将他脸庞上冰凉的雨水拭去之际,竟缓缓露出喜极而泣的神情来。
风声过耳,凉雨拂面,她却忽觉四下静止,万物销声匿迹。
倘若她还有力气的话,她此刻会弯下身去抱住他。
但她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一夜未眠,一整日滴水未进的冯霁雯临昏过去之前,脑海中仅残留着一缕薄弱的意识——她竟真把和珅给救回来了。
没记错的话,她还捅死了一只狼。
她觉得自己这回真有点厉害。
但只能撑到这儿了。
剩下的事情就扔给小茶那丫头吧。
冯霁雯任由思维消散,沉沉昏睡了过去。
……
雨下了整整一夜。
直至翌日清早,方才逐渐停歇。
金溶月听罢暗卫禀来的消息,一阵说不出的烦躁。
昨日福康安竟然还是赶去了团河行宫。
据闻冯霁雯执意要入行宫外林找和珅,他竟一路陪同保护,最终还因此身受重伤,险些丧命于豺狼口下——为了帮冯霁雯,他可真是够卖命的!
不是之前还对她百般嫌恶的吗?
怎么如今却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想到往前与如今种种对比,一种事情的发展脱离了掌控的无力感萦绕在金溶月心头,令她愈发躁恼不安。
她一把扫过茶案,一套珐琅茶碗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她就不懂了,冯霁雯究竟有什么好,足以让这么多人都摒弃前嫌,如此偏向于她!
而她呢?
她这么多年以来在人前谨慎细微,无论做什么都比常人用功努力百倍,她得到最好的一切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这些‘最好的’,却自去年香山枫会那日开始,被冯霁雯一件件打破了。
她将冯霁雯那幅字藏起之后,师傅袁枚便待她日渐疏远起来,反而对冯霁雯青睐有加,逢人便要称赞一番,远远胜过她这个关门弟子。
再有二哥,也是自此事之后,看她的眼光全然不同了,甚至在静央楼那晚,那般不顾她的立场,将她的名声都抛诸脑后。
更令她无法接受的还当是原本该属于她的十一福晋之位,也因此出了变故。
倘若没有静央楼一事的影响,她又何以不战而败给富察佳芙,甚至落得未有名分便委身于他的地步?
总而言之自从她与冯霁雯有了交集之后,她的一切都被人打乱了!
如今就连最容易被利用的福康安也表现出了偏向冯霁雯的迹象。
这种感觉简直要将她逼疯。
金溶月坐在原处脸色不停变幻,玉葱般的十指紧紧攥起,竭力压制着内心不停翻腾着的情绪。
“……收拾东西,今日我们便回宫。”她冷冷开口说道。
阿碧垂首应下,劝阻的话不敢开口。
嘉贵妃之前让宫女来传过话,说是让小主大可在家中放心住着,等大公子身体好些再回宫也不迟。
可小主似乎并未将此当成贵妃娘娘的格外恩典,反而十分警惕。
但阿碧想,下回小主回家,想必也很快了。
她昨晚隐约听说,大公子与先前一起落水的那位汪家小姐的亲事,已经被夫人敲定了,老爷似乎也没有什么意见。
金简对此事抱有的心态并非赞同,但也说不上反对。
毕竟他没什么好反对的。
金亦风卧病在床多年,本就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婚配,要想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过门,且不说没有意义可言,单讲有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过来都是个难题。
汪家的小心思他一眼足以看破。
冲喜一说,更没报什么希望。
但长子与那汪家小姐一同落水却是事实,妻子一心盼着儿子能够痊愈的念头他也不忍多加阻止。
再者他如今有的是事情要忙,懒理家中这等琐事。
罢了,到底此事对金家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便任由妻子安排吧。
金府有意结亲的想法很快传到了汪家。
汪家上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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