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气候并不好,风干物燥,还有高原地区独特的令人难以适应的气闷。
他们乘专车来到一个位于拉萨边界的小山区。周围环山林绕,环境很好。
山路很难走,他们七拐八拐才到了一个寺庙前,那寺庙是独立的院落,很小。沈糯跟着他们走进去,进到了一件修缮的很静雅幽谧的室内,里面是一排一排的楼柜,一层层错落有致,每一层有灵牌和小石碑。
沈糯仔细的看了看名字,都一个姓氏,卓氏。
她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家庭至今如此传统,去世后还不远千里的葬回祖坟,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看来这里是祠堂,后面的小山是祖坟。这里原来并不是寺庙。
沈糯转头见阮析臣仔细的看着第四层最外边的一块石碑发呆,就走到他身边,他见她靠近,一指那牌上的名字,“我外婆。”
沈糯挑眉惊讶,“你不说你外婆……”他似乎也很困惑,皱着眉头,摇头,“我不知道,当初我外婆去世时,确实是下葬在当地,清明时我和家里一起去拜祭过,可是……”他顿住话头,脸色麻木下来,不再继续说。
他的小姨走到他身后,“你外婆是后来迁过来的,当初你外公并不想葬回祖坟,可人年纪大了之后,便会想念以前的家乡,最终还是迁了过来,那时候你,你上学忙,就也没有通知你。况且你妈妈也喜欢西藏这个地方,所以,小臣……”
阮析臣仓促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示意他小姨不要再说下去。
沈糯去握他的手,他反手用掌心裹住她的手指,掌心热乎乎的,干燥有力。
他们行了礼,上过香,就在院子里随意的逛逛,等待他妈妈骨灰下葬时间。阮爸爸脸色精神一直不好。阮析臣不屑去理会,拉着沈糯晃晃悠悠的朝后山绕去。
山路崎岖,沈糯走得累,觉得胸闷气短,走了一会儿就停住,找到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坐上去休息。
阮析臣递给她一瓶水,蹲到她面前,手抚上她的膝盖,缓慢的上下抚动着,很轻柔,“你累不累?”
沈糯半眯起眼,点点头,“有点,不再走了,当心一会儿迷路。”
他笑了一下,“不会,我走过的一遍路和方向,会一直记得。”
沈糯闻言睁开眼去看他,他看着自己,眼神很专注,不知是不是光照的问题,他眼珠的颜色在奇异的变化,逐渐加深,而后又泛着耀人的光芒。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摸的他的眼。轻声问,“怎么了?”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沈糯的膝盖上,手拢在她的小腿上,收紧力度。声音沉闷的自下向上传来,“沈糯,正常的人,母亲去世,该是什么样?”
沈糯将手放到他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军装上坚硬的肩章搁得她手疼,她蹙起眉,“和你也差不多。”
他呵呵笑了几下 “差远了,”然后抬起头,重新望进沈糯的眼里,低低的重复,“差远了。我恐怕是要遭报应的。”
沈糯从石头上下来,跪坐在他面前,眼睛与他平视,看了半天,她才生平头一回主动地去吻了一个人。她将唇贴上他的,小动物一样的轻轻蹭了几下,他的唇冷硬,一点也不柔和。嘴角还经常抿紧,显得小心眼。
沈糯想,这样的人多数薄情寡性,可是,阮析臣不是,她猜想,他可能有着充沛的感情,或许畏惧流露,或许忘记了该如何流露。
阮析臣伸手将她搂紧在怀里,他将唇贴着沈糯的脸颊一路吻向耳廓,温热的呼吸哄在沈糯耳边,声音缱绻温柔,“沈糯,你爱我什么?”
半天得不到沈糯的回答,才忧虑的补充道,“你爱我吧?”
沈糯听的一乐,缓慢的摇头,“不知道。”
阮析臣松开她,将她与自己拉开一些距离,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脸,“长相?”然后又指向自己肩膀上的肩章,轻轻一点,“前途?家世?学历?”
沈糯不置可否,挑起眉毛。
他轻轻叹了气,“去了这些,我知道我没有讨人喜欢的地方。”
沈糯没有回答,他瞄了瞄她,继续道,“把自己的外在装扮到无懈可击”他又伸手一指自己的心口,“内里,却糟成一团,见不得人。”
“沈糯,我知道那些外在的东西维持不了多久,一经接触,就怎么也掩盖不了缺点。我总是想,你早晚也会忍受不了我,离开我。我自私,偏执。除了表面的这些东西,我没有任何资本,信心可以让你爱我,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
他说着,手轻轻压在沈糯的腹部,缓慢的移动着,“我害你丢了孩子。”沈糯眉头一跳,收敛了面上的笑意。
阮析臣看向她,直直的毫不逃避,“我可能是冷血的,我听到孩子没了的时候,确实没有什么感觉,没有伤心,没有后悔,没有痛苦,只是有些大难临头的惶恐,我想,完了,孩子没了,你肯定是要怪我的,你得为发现我表里不一难以忍受后的愤懑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你得离开我了。我的孩子,我不关心,我只想到了自己,你说,我是不是得遭到报应?”
沈糯握上阮析臣压在她腹部的手,死死攥紧,指甲陷入到他的手心里,她的表情有片刻的挣扎,最终缓缓归于平静,微微哑了嗓音开口,“不怪你。”
阮析臣静静看着她,伸手摸上她的脸,“沈糯,你是个好人。只有你,看到壳子里这个我,仍然愿意接近,愿意留下。我怎么能放开你?”
沈糯没有出声,只是静默的看着他,阮析臣这个很矛盾,精神很强大,却又很脆弱。顽固,偏执。敏感,懦弱。明明很孤独渴望别人靠近,却又拒绝别人的探究,剖析,了解。习惯专注的将自己的感情依赖于一个人,却又厌恶自己的依赖,偏偏隔绝独立起来。
这样一个人,她到底爱他什么?
人对于不能完全掌握归属的事物,总有股子不认输的意志,也许她过于异常执着,很难认输低头,承认自己败了,错了,看走眼了,糊涂了。即使怕吃亏,怕伤害,也总在心里存了念想,一经撩拨,对那点爱的期待,便又迅速开始蔓延。
人,果然不能太好胜。
阮析臣看沈糯若有所思的看自己,却并不接下他的话,就伸出胳膊将她搂紧怀里,密密合合的贴近自己的身体。仿佛渴求能就此永远粘靠在一起。
沈糯动了唇,徐徐缓缓的口吻,“阮析臣,从西藏回去后,我们好好过吧,不说你爱我,不说我爱你,我们可以吵架,可以冷战,但我们好好过,我们可以要个孩子,喊你爸爸,喊我妈妈,你的情感寄托不只是我一个人,你有血脉相连的父亲,孩子,你有完整的家庭。你有亲人,你可以得到爱,可以付出爱。我们,按照那样的计划,简单,平和,认真的好好过吧。”
阮析臣吻了吻她的发顶,手摩挲着沈糯的头发,微热的液体滑进沈糯的衣领,沈糯不知道是什么,却听见他低低的缓慢的声音,“谢谢你,还给我机会去爱你,正确认真的爱你。”
她不是拯救别人的圣母,不会不求回报的愚蠢固执的爱一个人,或顽固彻底的不爱一个人,没有决断,便模糊概念,爱情纯不纯粹,并不重要,有,她可以欣喜,没有,她也可以释然。
她了解,阮析臣这个人,如果有了回报珍惜的信念,便会偏执的一路走下去,比起纯粹的爱情更坚定,何况,他也爱她不是吗?
既然拉不开,扯不断,那不如纠缠得更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