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谨言忽然爆出名句,不是因为学问见长,而是因为早起时接了个电话。老爷子来电,吩咐下午到总部谈谈,然后晚上与他一起接待一个人。
新村派在历经一个月的谨慎排选与接触之后,终于选定了对象。一直被动等待着的几件事里,其中一件终于有了下文。
无论是什么结果,都能带给唐谨言一阵醍醐灌顶的喟叹。
从小到大,一路做着坏事往上走,一路走到今天整整十八年的黑道生涯,做的事情惯常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不能见于阳光,总归会产生一种黑白分明各自对立的感觉,在所难免。
虽然他也和不少官员同流过,下面控制的会所里拍下官员们的丑态也已经够多了,可总会觉得,这些终究是少数,而且级别不够,蝇营狗苟而已……总体来说,他还是常常觉得自己是黑色的,做的事情不容于世;他们是白色的,堂堂正正代天牧狩。
所以初见宋智孝时,听她说了一句:“这世道,黑黑白白的,真有那么分明么?”那时候他心中还有点颇受触动的感觉。
直到真正面临与最高庙堂上的诸公有了同流的这一刻,他心中那层本就模糊的壁障转眼之间砰然粉碎,只剩下洒然一笑。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不过如此。
他对镜正了正衣襟,转身向门,昂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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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宴请在新罗,就你我二人,对方仅一人。”书房内,老爷子端着一杯茶,缓缓拨着茶沫,淡淡道:“本来我打算让老六安排几个艺人……”
老爷子说到这里顿住,瞥了唐谨言一眼。
唐谨言面无表情:“老六旗下像样点儿的女艺人只有智孝一个,老六对她始终有几分投鼠忌器,连自己想泡都要玩个英雄救美,更别指望使唤智孝做这种事。因此想靠老六安排艺人,估计要找其他公司拉皮条,那样动静太大,最好不要。”
老爷子看他的原因当然是指望着他能去说动宋智孝,可唐谨言连提都不提自己,老爷子也就知道了他的态度——滚犊子,于是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就用你底下的妓女,安排几个长得像样的红牌过来,上淡妆,办公室打扮……”
唐谨言嘴角也牵出一抹笑意:“原来好这口。”顿了顿,问道:“请他回清凉里娱乐娱乐如何?”
老爷子摇摇头:“他们自重身份,同时也会担心我们设局,绝对不会轻易踏足你那里。”
唐谨言冷笑道:“去清凉里秀床技的官员可不少。这位究竟多大的职务?”
虽然书房别无他人,老爷子还是压低了声音:“金武星……”
唐谨言瞳孔一缩。
老爷子续道:“……的私人秘书苏哲。”
唐谨言没责怪老爷子大喘气,私人秘书参与和本人参与已经没什么区别。金武星何许人也?在今年之前也许唐谨言不怎么熟悉这个名字,可今年正在密切关注大选的每一个人,对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
这位乃是大国家党……哦不,今年刚刚改名新世界党了,党内重要人物,已经足足做了四届的国会议员。而他目前有个最重要的本职工作:韩国第十八届总统选举候选人朴槿惠的选举对策本部长。
这位的履历唐谨言也早就看过,此君曾属民主自由党,两度帮助金泳三竞选总统,曾任金泳三选举对策本部财政局长、总管局长。
总的来说一句话:专业帮大选出谋划策筹集资金的,经验丰富。
老爷子追思般的缓缓道:“九二年的时候,哈……你刚到韩国。那时候我就接触过金武星,新村派如今能在首尔立足,和那些年不无关系。不过后来政治风云诡谲,光州事件大翻案,黑道也因为这些事慢慢的越来越衰微。老子通过一系列事件也认清了那些人是个什么玩意,于是不再掺和,大家和气生财,管它什么党,有钱一起赚就好……”
唐谨言淡淡道:“既然如此,这次为什么又想掺和?”
老爷子叹了口气:“墙不能骑一辈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家找上头来,还想独善其身是做梦。”
唐谨言也叹了口气:“义父……话说到这份上,真是让我意外。”
这一刻,唐谨言此前没能贯通的猜测豁然开朗。
老八的走私,一直是在为某人提供资金的,老八的所谓存款不是消失,而是从来就没存在过,那份钱本来就是分给别人的……换句话说,那个朴字,依然是原先就存在的,只是老八这个怂货讳莫如深,不敢写具体而已。
这一个月的所谓排选,实际上是那些人在观察他唐谨言呢……
老爷子不语,慢慢地喝茶,过了好久才放下茶杯:“老八如果活着,我不会轻易把你推向台面,我说了,我对你很矛盾。”
唐谨言摇头,出神地想了一阵,忽然道:“老八到底怎么死的?”
老爷子再度叹气:“具体情况,不肯告诉我,只说老八犯忌。”
唐谨言苦笑无语,棋子的无奈就在这里。想了想,又道:“所以我去了之后,他们没来收取新的分红,其实是为了补偿老八之死?”
“半是如此,另一半是暂时并不想让你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信不过你。”
“而您老人家不找我要分润,是激励我呢,还是认为我活不长了,给点好处弥补弥补?”
老爷子摇头笑了起来:“谨言,你一早就在奇怪分红为什么居然没我的份吧。怎么不问?”
唐谨言淡淡道:“因为我不想跟老八那样不明不白的犯什么忌,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老爷子微笑:“所以你又岂会活不长?”
唐谨言也是一笑,不去纠缠那个问题:“实际上那38%是怎么分的?”
“他们25%,我10%,老八3%。”
唐谨言点了点头:“这个月就按这么分吧。”
老爷子笑道:“独得38%忽然变成了3%,你不失落?”
唐谨言淡淡道:“剩下的,我会找伊织要。这也是您给我留信的目的不是吗?”
老爷子嘿然道:“你曾说,既是新村派的集体决定,那么伊织那份你不要。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心有所疑,在避忌也是在试探。现在老子明确告诉你,若能从伊织手里拿过来,那份——全归你!”
唐谨言没有什么欣喜之色,依旧平淡:“伊织代表的是谁?”
“郑梦准。”
“呵……同党内斗啊。郑梦准一宣布参选,他们就打算搞掉伊织了吧。”唐谨言冷笑道:“枉我和伊织演来演去,最终不过是别人冷眼看我演综艺。”
老爷子摇头:“别这么说,他们对你很欣赏,这对你未来有利。哦,对了,恰好那位还是亲中派。”
亲中派逗得唐谨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义父您说冷笑话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老爷子也失笑,顿了顿,又道:“郑梦准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现在要退出竞选,所以实际上伊织那边已被放弃,这是我们的良机。”
唐谨言眯头不再多言。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谈点细务,你那边的女人安排一下,先让人送过去。”
“是。”
父子俩密谈的时间够久,唐谨言踏入新罗酒店的时候,天已黄昏。
清凉里某学校片场,《请回答1997》结束了白天的拍摄计划,剧组成员笑吟吟地和郑恩地打着招呼,准备回酒店。这两天晚上没夜戏,也就是说大家都可以去享受免费娱乐服务,个个心花怒放的,对郑恩地的态度不知道多好。
郑恩地满脸堆笑地回应着前辈们,直到大家都散得差不多了,她静立了一阵子,忽然转头看了眼天际的残霞。
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出现过……
郑恩地慢慢走向保姆车,不知为何有点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