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农户呆呆地看着散在桌面上的铜钱,还在滴溜溜地打着圈。零点看书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苏轼已经走出了屋门。
他猛地一个激灵,用衣裳把铜钱都扒拉下来,冲出门去,大声喊道:“娃子,我可不能再要你的钱了!”
苏轼头也不回地道:“你出了我想知道的,这就是你应得的!”
走在后面的皇家军校学员,也笑着对他道:“拿着吧,给你的就是给你的。嘿,这位爷,富阔着呢!”
农户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捧着一衣兜的铜钱,喃喃地道:“好人哪……”
这一行人,大多没见过如此的世道。为了生存,居然连自己的儿女都要卖了。先前听乱世的时候,为了生存,易子而食,他们是怎么都不信的。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他们不得不信了。
一行人,沉默地走着,每个都是满腹心事。不声不响地走了一段时间之后,秦明突然问道:“若他们的田地都没了,他们靠什么活下去?”
苏轼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此刻秋风送爽,正是秋收季节。漫山遍野,都是金黄色,看了让人赏心悦目。心中突然想起《诗经》里面的一首《硕鼠》,当即吟唱了出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秦明等人虽然听不太懂,但诗中那种无奈,和对生活的眷恋,还是感染了他们。苏轼是用唱的方式唱出来的,以乐教和。秦明他们也能听得懂个大概,这便是音乐的魅力。
《礼记·乐记》中道:“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以礼教中,以乐教和。”孔夫子也曾提出“克己复礼”,周礼里面,最为核心的部分,便是音乐。
这歌声,乃苏轼有感而发。直♂♂♂♂,m.★.c$om接催人泪下。此刻苏轼心中想的,便是到底谁才是那个硕鼠?苏轼心中隐隐已然有了答案。是地主吗?可地主在这些农户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啊!是他们自己作孽,生养太多?苏轼想到,自己兄弟姐妹六人,只存活了两个,这人伦大欲,乃是人类生存繁衍的本能,孔子都,“食色,性也。”难道孔夫子所的,还会有错?
苏轼再深究下去的时候,他似乎触碰到了一个禁忌,难道皇权是那只最大的硕鼠吗?苏轼不敢想了,儒家纲常思想,禁锢他不敢往这方面想。一个国家,人君都没有,人心便散了,这个国家还能称得上是一个国家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了国,家又怎么称得上一个家?
苏轼的心乱了,他发现,现实生活似乎把他所学的东西,毫不留情地一一击碎。圣人所的大治之世,在这个愈来愈复杂的社会中,又将如何实现?
苏轼想到这,便停住了脚步,看了看秋风过后,已然萧瑟的草木,一时间迷茫了。
秦明见苏轼魔怔了,连忙摇了摇他,道:“苏大才子,你没事吧?”
苏轼被他晃醒之后,勉强一笑,道:“没事,走吧……”
一行人又走出十几步之后,秦明见时近午时,阡陌之上,已然没有多少农户,便低声道:“苏大才子,你不要这样。我相信,你是一个好官,是把百姓死活放在心里的。嗯,圣上也是一个好皇帝,亲政以来,屡屡减免赋税,深得民心。而刚刚见到的,不过是个例来的。我相信,天底下,这样的农户,不会太多!”
苏轼怔怔地道:“好官?好官?何为好官?为民做主,还是让百姓能活得下去?”
秦明闻言,笑道:“苏大才子,连我都能想的明白的事情,你怎么想不明白呢?我也是为混口饭吃,才当兵吃粮的。先前家里,共有九个兄弟姊妹,我最大,家里没吃的了,见边军招兵,我便去了。当兵好歹还能有口饭吃,不会饿死。这几年,我就回过三次家,老五,老八,老九得病都死了。老二出去给村中老爷种地,还能混口饭;三妹、六妹、七妹都嫁人了。条件还算不错,起码没我家穷。我也是调来皇家军校后,饷银才多,每月给钱给还在家里的老四,奉养爹娘百年归老。这人的一辈子,不就这么过了?苏大才子,这人哪都是有手有脚的,没饭吃,行乞都要活下去。我听,那驰道最后一站的皇家大学,里面的学子,不也是苦哈哈的出身?圣上可怜他们,才办了这皇家大学,给他们一条活路。嘿,我孩提时,听村里老人讲前朝那会的事,饥荒年哪,饿死的人都是一片一片的,像割麦子一样,不是几个村,而是一个府,一个州,一个路的饿死人。那些家中藏着粮的老爷们,却死活不肯拿一出来救一下那些乡亲们……那时才是一个惨啊,人到了那时,什么都吃了,山上的野菜,树根、树皮、树叶,最后连庙前的观音土,都咽下肚里去。听老人讲,吃了观音土的,吃了以后腹胀,最后都被折磨死了……还好太祖仁义,杀了那些为富不仁的老爷们,开仓放粮,我那村的人才得以活命……”
身后的学员听了,操着一口河、南路的口音道:“可不就是嘛,俺听俺村的里正了,多亏了太祖夺了江山,不然俺们汉人,不知道还得死多少人哪!”
秦明叹了口气,拍了拍苏轼的肩膀,道:“苏大才子,你的大名天下皆知,论学问,我是比不上你的。可有些道理啊,我比你活多了十几年,总是看得透彻一些。只要当今圣上坚持三年不加赋,那天下太平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这大才子,就别想太多了,这是圣上该做的事……”
苏轼摇了摇头,道:“范相曾在《岳阳楼记》里写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以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话音尚未落,一个苍老的声音接着道:“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未完待续。)